陆大雁

江畔独坐

就这样坐着，等风来

　　等冬天收拢

　　等江水回到源头

　　等身体以外的事物

　　以不同的身份交错

　　根须泥土裸露的虚无

　　和一束直射进体内的光

　　就这样坐着，静静的

　　从母亲的田野出发

　　途经宣家湾干涸的河床

　　在张家桥的青石板上踮了下脚

　　转身想起老屋红漆剥落的门窗

　　还未关上

　　窗口的白婆枣树

　　顺便打落几颗吧

　　打疼的是红色的

　　抚摸下它们

　　那些忽而又青涩的脸

　　带上我手掌的温度

　　去堂屋掸一下尘土

　　轻一些，再轻一些

　　不要惊扰了

　　藤椅上祖父经年的睡梦

　　我安静时，这个世界的重

　　如同芦花一样轻

　　我需要在芦花的骨髓里

　　摄取我需要的钙质

　　我需要风，落下如一场雪

　　我需要这样坐着，静静的

　　我安静时，我的痛苦

　　如同芦花一样白

沿江怀想

我一提笔

　　草木的叶子就绿了三分

　　昨夜，一定下过一场雨

　　不然，江水怎么越发明亮了

　　那晶莹也是几只翻飞的水鸟

　　越过无遮拦的波涛

　　有钢铁的手臂举起来了

　　四野辽阔

　　这举起是天边的轻雷阵阵

　　你若想呼喊

　　就喊一曲劳动号子吧

　　独行的孤舟早已被江水推远

　　无数人奔向这里，无数人驻足

　　无数人引吭高歌

　　你想起父辈们挥舞的镰刀么

　　流淌的汗水

　　是江水中的几点泼墨

　　在无尽的波涛之上飘洒，降落，汇集

　　叙说着一条叫作碧溪的小河

　　在无声的运行里日日壮大

　　成为长江的骨骼

　　我一落笔

　　四野就苍翠起来了

　　像植物的根须深入泥土时的低吟

　　像安静的草丛变换方向时的浅唱

　　风声猎猎

　　蜿蜒的苏通大桥

　　如同一把柔韧的弓

　　正被月色缓缓拉开

这么些年

这么些年

　　每当我停下脚步

　　悲伤总是欲言又止

　　风，吹开院门，一次又一次

　　我已经记不清你的样子

　　黑夜偷走我体内的细瓷

　　静默的乡野中走着，只是

　　和我面容酷似的女子

　　江水总是在更深的夜里

　　潜入半开的城池

　　每一次听见回声荡漾

　　在城市的低处

　　时常梦见一枚香甜的月亮

　　多想把它握在手里

　　就像握着一只母亲递给我的烘山芋

　　四十年了

　　余晖轻吐出无人知晓的黄昏

　　在一棵合欢树下

　　我攥紧了一句清亮的童声

　　交付给最初的安静

吴市老街

一说起流水绕过双溪

　　我就想到了三月

　　春天的老街

　　从吴讷的两袖清风里走出

　　翻越旧故巷，琅琅书声

　　孚善堂伏在一块青石板的温度里

　　拱手让出千年韶光

　　这里没有车马喧

　　旧门廊赐予烟火

　　屋瓦上鸟雀三两只

　　隐起身姿

　　倘若你在街角逢着一位姑娘

　　她必定有着野荠菜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