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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如河

时间:2008/12/28 作者: 浅柳如烟 热度: 333732

  一路上波平浪静!
  
  虽是冬季,天也阴着,但两岸连山,起伏延绵,很是宁静秀丽。河两岸星星点点的苇子似在回忆一段青春的忧伤,苍白着脸,低沉着头,动也不动,没有了往日风中摇曳的万千风情,倒多了一分容色肃然的静默,都一样地让人心动。若你目光再往上往远一点,会看到这个地方的主色调是黛青之色,偶尔还会有三五株红得没有一片杂色的红松或黄得灿烂明亮的银杏点缀其中,让你倦殆的眼睛为之一亮。更有光秃秃的青石陡壁矗立在这片黛青之中,秀丽中显雄奇,让你的心也不自觉地在柔情中牵出豪迈,一下子变得愉悦甚至意气风发起来。
  
  船上的朋友或伫立船头,或侧身船舷,皆被眼前风光深深吸引。
  
  而我,只喜欢这水!
  
  它是一种光洁且富有层次的绿。由上及底越绿越深,深得你看不出底下的色彩但能想象底层的色彩。最上面是透明透亮的绿,绿得纯净,绿得细腻,绿出一种逼人的属性——冷面不冷骨的冷感,猛碰得青石山壁便会叮当脆响破碎成块又倏然消融婉转化水的奇异之感。它是水,更是一块上乘的碧玉,如果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那么它就是一块蓝田玉,静静躺在大山的臂弯里,一边等候温暖的阳光照射,一边做它温柔的梦。望着望着,我心竟突然生出柔情万种,思绪里,似乎随手一画,就可以将它切割成任意形状的玉饰,装饰人世间最美丽的情怀。忍不住我伸出一根手指,在水面上轻轻一点,似乎立即切割出一枚碧绿的玉戒套在了指环上,清凉清凉。
  
  目光再难离开这水,旁边的,后面的,前面的,我只痴对着这水看,似曾相识却又不可琢磨,思绪游离于水面若有若无。
  
  友人薛看腻了两岸山色,和我闲聊起来。然而我的目光依然盯着水看,我甚至能看到三两只水鸟在水面上极快地滑过,再一头沉进了水底,就像我们儿时在河岸上投射漂漂石头在水面起伏起伏滑过一条白线再沉入水底一样,快乐而美丽。
  
  我们谈到了沈园,无论如何,这里也与沈园扯不上干系,但我们就是谈到了沈园!虽很随意,薛的心情却很不平静:“一个只不过呕心填词,一个却将性命搭上。”
  
  没去过沈园,头脑里却无端跳出一方石壁,上面流淌着《钗头凤》,我固执地认为那不仅仅是几个汉字,更是一腔遏止不住的情感急流。它一定是龙飞凤舞的行草,宛如一条弯弯曲曲,连绵缠绵,起伏荡漾的河流,我不信中规中矩的正楷可以书出《钗头凤》。
  
  “你在为唐婉惋惜不值?”我不再看水,望着薛问。
  
  “我只是觉得陆游活了那么长,唐婉却因他一首《钗头凤》抑郁而死,太不对等了。”
  
  “生命不在长短,就算活120岁,但苍白一生,又有何益?”
  
  “但是唐婉应该在很努力地想尝试一种新生活,不然她怎会再嫁他人?陆游将自己一腔苦情宣泄于沈园,聊得解脱,却让唐婉抑郁而终,太自私了。觉得唐婉死得太悲伤了,虽然我相信这抑郁里也有欣慰和甜蜜。”
  
  “面对现实,唐婉所走的每一步无非是想把陆游从心底放走。也许《钗头凤》只是证明了唐婉没法把陆游放走而已。试想如果她放不走陆游,又没有《钗头凤》,生不能如愿,死又不甘心,那活着只怕更是折磨。而且,她没有死,因为《钗头凤》,千百年后我们都还在议论着她。”我将目光投向水面,即又调侃道:“哪一天你我死了那才叫死呢。”
  
  薛扑哧一笑,仍然愤愤不平“不错,她还活着,但对她本人有什么意义呢?这应该并不是她想要的。”
  
  我一时无语语塞。是啊,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应该是和陆游相守一生吧,而不是千百年后的虚名。
  
  许久,我才喃喃道:“她要的,陆游不能给她,又不让写词,你说怎么办呢?”
  
  “词是可以写的,问题是把唐婉写得郁郁而终了,他竟然还活那么久,我就是觉得不舒服。所以我觉得陆游只不过是呕心填词罢了。”
  
  “〈诗经〉不是说过‘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吗?男女在爱情中的表现原本就不一样吧。”
  
  “如果你是唐婉,你会怎么样?”薛突然问我。
  
  “看,船要过卯洞了。”船上有人兴奋地大叫。
  
  我们都站立起来朝前望去,只见前面一座巨大的青石山横亘在面前,与两岸山峰连为一体,似乎张开双臂拥抱流水,让它再无处可流。我耳中隐约听到玉石撞击在石壁上叮叮当当碎成颗粒的声响,心疼心紧却并不心伤。
  
  是最后的归宿么?我想着
  
  当船靠近,才惊奇发现,在山脚的正中间有个巨大的冰冷的隧洞——卯洞,河流顺着它冷冷地流向远方,一朵浪花也没有激起,甚至连拥挤逼狭的感觉都没有。
  
  不可理喻!巨大坚硬完整不可分割的青石上怎么会出现如此奇异的一个洞!
  
  穿过卯洞回望,心中竟生出莫名的惆怅!难道就这样安静地流走了?不可理喻!
  
  
  “你刚才问我什么?”我问薛,语气里竟弥漫着淡淡青烟一样若隐若现的惆怅。
  
  “如果你是唐婉,你会怎么样?”
  
  “我不可能是唐婉,我最多是陆游,呕心填几句词宣泄一下苦闷罢了,照样活八十岁。”我笑着答道,惹得薛也哈哈大笑。
  
  其实,我若真是唐婉,我也愿意一头撞在阻挡我流淌的那壁《钗头凤》上,叮叮当当脆响一阵散落成一池细碎的颗粒,安眠在陆游为我呕心所填的诗词里,再不流淌。
  
  然而,我不是唐婉,也不是陆游,我是穿过卯洞横生一道不可理喻的风景的河流。它像极了我沉稳青涩,九曲回肠却又忧伤如玉的初恋情怀,原本想一头撞在你坚硬的臂弯里发出一阵脆响后碎成颗粒,或是撞出一堆雪白的浪花后化珠化泪,却不料你胸中敞开一道冷冷的道口将我悄然放过,让我只能头也不回地寂然前行……
  
  但我还是高兴,前行的路上,总有些相似的风景,让我回忆起我曾误将你当成最后的归宿时如痴如狂、竭力小心向你靠近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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