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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时间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诗 热度: 8049
特别推荐/谭 雄图

  ◎成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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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时间

  特别推荐/谭雄图

  ◎成路

册一

火柴点燃了蜡烛。

  持烛者的眼神和烛光探向岩壁的缝隙,观看水滴如何从石头上脱落,可看见水上映着一只眼睛和烛光。

  岩壁的水入河,替换原先的水。

  惊恐了的鱼跃起,把独眼视为岩门的封印。

  那这样:

  ———请谁在印痕上雕刻封闭的元日;

  ———请谁占卜启封的新日;

  ———请谁列出封存的物料详单,如:化石、植物、动物,也可以有潜逃的水。

  持烛者低头,端视水的影子。

  船在晃动

  骆驼和蝎子,豹和狼

  浮在季节性泛滥的河上,寻找神。

  时间在动,诞生着不同的神,像:日神、午神、夜神……

  物体被指认,创造着护佑的神,像:河神、山神、土地神……

  那水的影子

  在烛火里缓慢地燃烧,是在用灰烬还原污物干净的洁面,还是

  把自己的阴暗明示给接受烟火的帝

  帝简朴如无,他是不会发声的

  唯有活物秉承恐吓、秉承吞噬的劣习

  当然,通透的风会用蛮力剥蚀所遇的物体,也把花粉传递。

  当然,流淌的水浸润种子孕芽,也适时生锈。

  那船,在峡谷里,顺流,或者逆水

  都把棚帐升起,减轻沿岸窥者眼光的重量。也许,艄公是在隐藏“计时冰”。

  是啊,艄公以冰的消融水止渴,以冰的消融水度量航程

  在顺水漂行时,他把手臂搭在橹上(这时的橹,仅是一柄拨船的方向器),窃笑逆水跪行的纤夫。

  这样的时候,岩壁上的刻画就会张开嘴——

  历数鱼吃船的公案

  历数河水倒灌到山峦巅峰的碎裂

  历数冰蚀过后荒原只能留下孤独的巉崖目送写满盲文的页片岩飘走

  页片岩和水之间奔涌的熔液铸成盲文范

  供火,变形的无色火贩到码头上转运给寺庙,或者宫殿,或者书馆

  也有可能转运给了修造厕所的监工

  谁知道呢。这范已经残缺,只能铸造出紊乱的图形,似鹿似马,似鹰似象,交给巫术士从中参悟咒语。

  页片岩和艄公的橹碰撞,像击石为鼓

  这律动,使地心岩异态,像水一样激流,布化成紧密的峰

  将要从一个窗口浮出

  那黑熊,会直立在这座峰上吼叫,惊飞雕群。

  那黑熊,会辨识页片石上的盲文,然后朗诵。

  船尾的持烛者啊,你把蜡烛放置在页片石上

  你来,你来领会黑熊朗诵的文句。如果距入海口还远,那你就把头颅低过页片石,在火里看鸟,看鱼,看兽。你唯独看不见人。

  所以你只能——

  在祈祷文里说:让干草的热灰,吸干脸盘上疮口的脓液。

  在颂词里说:松油的火焰啊,把人类休眠的心烤醒。

  在诅咒语里说:溶液灼燃的水火将被食腐物的秃鹫吞失。

  水火的腐尸——这枚斑,漂浮在河上

  像籽料,让匠人添加不同的背景镂空,然后沉默地叙述他日。

  蜡烛将要燃尽。

  持烛者和艄公靠背而坐,冥想,或者记忆。

  水火腐尸,在页片岩下溃逃,或者招引秃鹫群,或者招引巉崖塌下。

  其实,水火在侵蚀地壳,生成另外的河。

册二

信号员被昨夜寄存在巉岩壁上的吼声叫醒

  ——他看火焰湖浮起的太阳

  ——他看垂直的山体挂满的冰雪

  风掠过,一只隼撞裂冰雪露出突兀的石头,像装置符号,像欲说话的嘴

  可信号员说:那是红手旗,在等待着蓝手旗。也许那是单旗旗语寻找转译者。

  而垂挂冰雪的山在波动的光后如一面旗子飘扬,沾着隼血的石头是徽标

  暗示狼群

  把噬血的味道留下,逆风向寺院靠拢

  这样,挖掘隧道的鼹鼠就能安然地做它的义工;这样,女画师就会让驼队驻扎在莲花旁。

  蓝胸佛法僧①栖在庙脊上,像乞丐,看长木撞钟,看隧道里探出的活物和前世的自己交流。

  可信号员说:蓝手旗啊,你别把红手旗孤单得太久。

  光质锦,绕在山岭上,像袍,披盖打坐的僧人。

  僧人,抖落身子上爬行的狼群

  朝向血石头徽标的旗子朗诵咒语——

  旗后密布的手啊,你们以索要的姿势腐朽、石化。

  风在光质锦上,像洪荒的水,肆无忌惮地奔涌

  而僧人,眼神注视的方向是空的、静止的空

  不曾预设,庙脊以反击的力量,分崩光质锦

  使蓝胸佛法僧把飞羽插在冰雪上,粗哑地嘶鸣着坠落

  ——它的身体来不及痛苦前捶打地

  ——它的血液溅起击痛山

  ——脱去光质锦的山岭,唯是山岭

  可信号员说:旗语转译是让岭亦是僧,把咒语领走放在火中烧。火的中心是黑暗。

  起。手旗向岭群发出口令

  龛里的虚拟人观赏冰雪上的红点和蓝点舞蹈、扭结、角逐后

  从属奴隶和狼群

  拉着山岭,拉着山岭上的寺院

  无方向地快步走

  此时,女画师以睡眠的灵童为轴,用骆驼和大象构筑城池

  哪来的眼睛,拥挤在城里

  把丧钟淹没掉

  把莲池淹没掉

  四方的城门已经洞开,眼睛结队出走

  此时,女画师托着焦墨盘渲染壁面

  洁净的黑,省却了影子,也召唤死墙皮渡向更深的死亡。

  然,浮着的空,猜想:虫族在黑的脊背后等待着喷射的岩浆

  等待,等待……

  此时,女画师站在奴隶中

  尘埃覆盖山岭;风,或者水携走尘埃

  这里需要梦:驱赶马车的嬷嬷撩起头帕,诱惑行者,在葬王地

  吐下牙齿,一颗,一颗,和污血

  喂给狼。

  其实,这是给鲎虫蛰伏留下的标识。

  这里需要梦,鲎虫飞跃在旗子后密布的手上摘蛹

  蝴蝶舒展翅翼贴在冰雪上,像圣女,朝向耶路撒冷祈祷

  蝴蝶暖化冰雪的水,漫在玫瑰的苗圃

  园丁去了哪里?

  该是把玫瑰移植到情人窗口的时候了

  可信号员说:旗语已哑,唯能让太阳浮在火焰湖上,唯能把自己的吼声寄存在巉岩壁上,等待第二天的叫醒。

  注:①佛法僧属的鸟类。

册三·迁旅笔记

狌吼①在叫。不,是刺怪②在叫。

  嘘,狌吼和刺怪是一样的叫死鸟,过来搭把手,揭起这页纸,上路。

  (这页纸把碑座已经压垮

  三兄弟,那就用纸屑打桩,竖起一根草遮挡石面的疤。疤里响起歌,“一支不是新的,也不会老的”婚床歌。)

  长兄,别揭,纸下盖着多少名字,别让叫死鸟领走。

  哎呀哎,这是谁说的,慧眼洞开

  就能在旷野里看见隐藏的墙,墙上依次发亮的头像;

  还可以,沿着亮攀上墙和头像对话——悉知的将会是造土城时出工的花名册和日志。

  二兄,别揭,纸下石头的血在往外渗。

  哎呀哎,笨狗耳朵贴在地上

  听谁在朗读碑上的名字,然后说,这就是土城入坟的名录

  他们在石面的疤上宁静地等待

  地狱,或者天堂的门打开

  三,

  三,

  蝗虫弄脏了的水,正在把庄稼、树木的根往脏的弄;

  土城的怀抱已经张开,在往外推畜、禽和牛车。

  脏水不能带,脏米不能带

  三啊,你唯能用独轮车推上这张显影中裂变的纸。嗯,是牌位中死灵魂的谱子。

  土城里将要遁隐的值更夫:拉绳,放锤,打钟。

  叫死鸟的厉啼,钟鸣

  混编的和声与脏

  督促牛回过头,看着牛皮戏箱装上了车,启。

  狌吼伏在笨狗的背上,回忆着夜的腥气

  牛尾巴抽打身子,轰赶袭击的蚊子、苍蝇、虻

  罡土的空旷原野上一块踩满脚印的台子在风中飘荡,像黄色的帷幔,有时天漂染后,也像蓝色的帷幔。

  牛皮影戏将要开演——

  三,支好你的独轮车

  风大,就让笨狗卧上去,压住轻飘的纸

  或者再铲一锨老土压上去,这样就牢靠了,就不怕响器惊动了。

  嗯。快敲响桃木锤,搅乱寂静。

  一种不祥的味道就在左右,今天得扮成巫术士

  对,脸谱的黑色涂成铁红色

  对,牛、狗动员起来,咒语得合唱

  可是,牛不看皮影戏啊,那就让牛哭,有声就好。

  三,戏箱已经打开,皮影行走在帷幔上。你和你的独轮车是两个看客。

  帮唱的女声们在土城

  你敲梆,你哑唱,你拉彩。

  嗯。换腔,也给扮相的人中扎上针。

  背诵的唱词弥漫着凌迟的氛围

  这个屠夫,是从光的黑子里出走的私生子

  把流年一点、一点地割

  积攒下风干成粉

  三,你和笨狗,和牛站成直线无序地晃动。

  人头,狗身,牛身的变异物;或者狗头,牛头,人身的神

  对视皮影里供桌上的焚香。

  嗯。皮雕师忘记了光的纵深不能穿过帷幔。

  戏本里的枷锁,忽略了法律公诉

  请天,请地,请庙

  唯独遗忘废址上蝙蝠的啮齿碰到人时吐出的毒液

  和罂粟花

  嗯。兄长们,收起道具,还是唱婚床歌。田野龟裂的口,含着种子。

  刺怪蹲在添了许多脚印的台子上,听戏的余音——

  多变的唱腔,没有规则的戏文

  等待着田野里能有个看客的审判——有罪,无罪。

  众脚印对刺怪说,起风了,得走。能不等待吗?

  不能。

  散发着体温的脚印用诱惑词把叫死鸟围困,也把脚送走。

  兄弟们向来路作揖,如同礼佛。

  兄弟们看见牛反刍的粮食滚落在露水池,就看见了分蘖的根,就看见了啄食的鸟。

  当然,在雨水割开的豁口也看见了柏木棺椁,但没有看见狼和鹫。

  那好,抛弃抚摸得发油光的骨头,如同在迁旅中抹去村庄

  暂且闭合眼睛,拒绝邪恶走进来,也把嚎声隐藏在喉头以下,想庙塔的风铃声

  可犁铧顶着肌肤,血无处可藏

  血唯能弥合地干裂的口,血唯能把种子裹住

  那好,弯下身子,对笨狗说:你贴地的耳

  听地动,是幼兽的脚步,是暗河的流水,还是地狱里尸骨腐朽的坍塌

  可兄弟们的想象里:一个红衣僧人在钉栓牛桩

  一排,一排

  那好,点燃独轮车,点燃独轮车上的纸

  这样,灰烬上的每一个死灵魂,在随风飘落的地面听皮影戏,像听挽歌——脸贴着牛车形成窄腔的歌。

  田野里的秸秆人接住了一片灰,他举着,像旗,慢慢地泛起绛红色——像生门,溢出液……

  注:①②陕西渭北对猫头鹰的俗称。传说,猫头鹰在哪叫,哪就将会有人死去。

创作手记:恰当的代词意象

《彤色俊》的附记里,在探讨诗中“人物”时,就关于抒情主人公“我”这个代词抽出来作过交代。现在将要论述的是与诗中“人物”关联的“代词意象”问题,也是在《活时间》写作实践中的探索。

  这首诗的写作设计是,发现和预知人与时间的关系。俄裔美籍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说:大自然有一天会回来,夺回它那一度屈从于人类的袭击并被篡夺的财产。基于此,我对时间开始警惕和恐惧——有一天是今天吗?在这样的胆怯之中,我寻得一条线——开始与终结中的难——困惑之难。这“难”不是个的,是众的。我写诗,是要得到众的帮助,那就把他们请到诗里来,成为《活时间》的人物。

  观察诗文本,“我”“我们”这两个代词是最易出现的。我,我们可以观察世界,但不能够过多地叙述世界,或者说代替世界言说(当然附神的巫师除外)。可是,巫师诵咒语时又有几人能够听明白呢?也许他本身也没有明白。正因此,我,我们不是在任何诗境里都能借口表达的。如,写灵性的往生,此岸者,不可能在彼岸。这样,依诗境请到恰当的人物(代词意象),可能会表达得更加准确。

  是的,我一直以为,诗写作超越先贤是努力与向往,而自我超越是挣扎。在《彤色俊》里就开始了诗中“人物”的出场,那在《活时间》里如何推进。意大利诗人欧金尼奥·蒙塔莱说:文字的艺术,这一无可救药的语义艺术。遵循这一意旨,我从语义本身出发设置诗境与人物(代词意象)。

  谈人物,像是小说作者的事。不,好诗和好小说是可以互译的,这是在考验诗人的叙述能力和小说作者的哲思方向。对于诗人,有时就是一个对话的主体,诗句是自己的陈述词,请那个虚拟的实体人(读者)聆听,或者反陈述。诗构造出了这样的摩擦力,才会有存在的意义。

  记忆是时间的一种形式。摩涅莫绪涅——记忆女神是一切缪斯之母,那当然也是诗之母。记忆信息储存在物质里,像地貌、化石、建筑、器皿、书籍等等,而水运输记忆,负载文化指认,不承担记忆(它是反复循环的,永远是新的);而风掠过物体时物体留下记忆,它便销匿。英国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在《时间简史》里的观点:沿着时间隧洞——虫洞是可以回去的。这样,我在选择“代词意象”时,首先找到了动的水(江、河、海),与水关联的船、筏子、艄公等,因它而生的水火(这是一个新的指认词,如同柴火、炭火)、鱼、海床等;风(飓风),风塑形的巉崖、旗子、帷幔等,因它而动的尘、灰、雾、冰雪等。水、风(以及与它们关联的)代词意象沟通了整首诗的脉络,使物质的记忆恢复了灵性——呈现出诗需要的时间场。

  场景的构成。在一首动态的跨度长诗里,要完成代词意象的喻指,那得根据其语义给出一个符合生长的环境,也就是它“体质邻近性”的场所。出于此考虑,我调动了观感、说答、动的状态等协作,使静止的单幅物化景象有序地复杂和立体起来。同时,也给它们赋予了多重诗意的可能性。在这里要交代的是,《活时间》的地理是属于诗心生成的,是泛指,所以说,它具有不确定性,甚至模糊。正因为如此,依次出场的持烛人、信号员、三兄弟、情人、昏睡者、善者等,以其观知的物象、言说的指向、动作的终极,构成了自我独立的峡谷地带、冰雪悬崖和峰巅,与原生地的诀别和探寻新生地的迁徙旅途、角斗场、江河入海口。这些场景的出现,跟随而来适者生存的代词意象就自动繁衍出来,一个新的诗学世界也就产生了。

  代词意象的关系。诗不会有过度性语言的文本特质,新意象的出现就看似突兀了。而我写作中采用原始文化指认意象,在此对这首诗里代词意象的关系有必要说一下。对记忆进行粗糙分类,大致就是科学、艺术了。这里的科学不是指单纯的科学技术,而是对世界认知明确、固化、据实、机械等的统称。艺术是指对科学通过心脑、行为表达的变异结果,当然也包括传袭先贤的表达结果。基于此,这首诗在择取代词意象时,关注的是文化信息的通畅关系,而非社会学的对应关系。这里我要明确说的是,社会学的不对应关系,诗人赋予文化信息后,他们往往会形成紧密关系。

  散化语言。散文诗,我个人以为是诗写作中对语言散化处理的一种技术。她的优点在于,在现代汉语未规范出诗写作秩序之前,诗人强调自己的写作个性,尤其给出新的诗样态时,如采古韵、方言韵,用普通话阅读都会造成障碍。那么,在确定诗本质的根底前,把语言进行散化处理,它的有效推动性将是张力无限的。这首诗里代词意象繁多,因每一个代词意象存在的特性,人语之外,有了物语、禽语、兽语、肢体语,那怎么把这些语言特点在不抒情铺排诗句的前提下,表现出各自的语言属性,这就是我散化语言的根本原因。当然,语言是在丰富诗,有时也在损毁诗。我将接受阅读者的裁定。

  《活时间》里的代词意象(人物)在水和风的动态下,他们在一个恰当的环境中各自生活着,诗人只能经常向他们鞠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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