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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法油烟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东文学 热度: 18992
高玉宝

  古墨块,分油烟、松烟。顾名思义,油烟墨为烧油的墨,松烟墨为烧松的墨。两种墨的主要原料不同,制法相同。松烟需要消耗大量的木材,油烟从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油烟所用之油为桐油。先要将桐油籽放入巨大的石碾中,慢慢碾成粉末,盛出,覆于锅上烘熟。用包袱布裹了,放在稻草上,将桐油用脚踩平,形成油饼,用稻草包好,放于古榨油机内。古榨油机就是大桶上装有木楔子,将一个一个桐籽饼放入桶内,用木楔子挤住。再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大木头撞锤,狠狠撞向那些木楔子,不断挤压桐油籽,桐油便由孔道内流出来。清亮的桐油散发出特有的气味,古墨之香的源头即从此刻开始——所以,古人讲吃墨水,古墨的确可食,且是一味中药。至于中药主治啥病,我倒不清楚。不过,想必吃了墨水,会成为黑心肠,这也是没办法的,吃墨水多的人,想法的确会多。如蔡京、秦桧、严嵩之流,都是大书法家,也都没少吃墨水。

  桐油制好后,用灯碗盛了,放入三根灯芯草,调整好位置,灯上再支一个陶碗,以接受烟熏。烧烟的过程,要不断调整灯芯和收烟的碗的位置。受烟熏的陶碗用竹子支成,反扣在灯上,不高不低,最大限度地接收烟熏的浓度,且,接到的烟灰均匀,细腻。防止有风吹动火苗,此时,是要关门关窗的。所以,收烟,最好是春冬时节,要不然,成千上万盏灯火一起燃烧着,屋里得多热呀。且,一定要小心火烛,这个马虎不得。

  烧烟后,碗内的烟灰,即是油烟墨的重要原料。收烟,即是扫灰,也讲究,用的是棕毛刷,细细刷过,用容器盛好。优质的烟灰又叫雪花灰,一片一片,状如雪花。这些烟灰用最细的罗纱筛子过一遍,再放入缸中洗灰,搅拌均匀后,静放一天。然后,再用罗纱筛将湿透了的烟灰沥出来,这些烟灰,阴干半年——中国古人真牛,知道让这些充满火气的烟灰受受凉,更受受阴冷,受些冷遇,再受受捶打,再有火气的事物也就沉静下来,想透了,活明白了,就温润了。

  这半年的时间里,制墨人除了种种地,再就是烧烧油,另一个轮回之墨加入半年的阴干期。其间,他还会沉静地以桐木刻模,制墨人也是木刻人,刻了图案,无非是梅兰竹菊或荷莲或山水或鸟虫或鹿(?)或蝠(福)或松鹤延年或警句醒句,无他——想想也无趣儿。半年过后,即要熬制中药,共十三种,大体上有麝香、冰片、牛黄、熊胆、蛇胆等,用小秤一点一点称了——具体称多少,也是秘方,不外传的。最后,制墨人还要放入金箔——徽烟之价高到,一两墨块换一两黄金,价值如此。熬好的中药中还要搅入牛皮胶,看看,这墨块吃起来绝对不难吃吧?那些不愿意学习的小朋友们,古代人为啥有那么多爱学习的?因为他们好嘴馋,墨块好吃呀。

  然后,将金箔与珍珠粉等碾成粉,放入熬胶锅中,再倒入中药汤,将油烟掺在一起,充分搅拌,再放入舂中捶打九千九百九十九下。这墨就成了,一团放于木桩之上,用木捶,一遍又一遍地捶。直到将胶墨充分融合。捶完大饼,捶小饼,直将墨饼捶出光泽如漆的墨团,才放入模中压墨。压墨也好玩,将模具放于粗大的扛木下,以人的身体为重,挤压成块。从模中取墨,放于松木板上,阴干一年,每日翻墨。成墨后,要上漆衣,描金——就是将字号及墨块上的印花以纯金之漆描成金色。然而,还不行,所制之墨,还要存放五年,才能使用,一块正宗徽墨油烟方成矣。油烟墨产出于南北朝,到唐宋盛行。

  如此金贵之墨不用一方难得之砚,想想都可惜。

  砚台,大家都熟知四大名砚,少知著名的红丝砚。产于山东青州黑山的红丝砚盛行于唐宋,柳公权等人多对红丝砚盛赞有加,一度排名在端、歙砚之前。红丝砚贮墨经久不干,用过以后,用水一洗,光洁如新。后来,因为青州红丝矿枯竭,此砚渐渐不为后人所知了。如今,开采技术进步,人们在青州附近的临朐等地再次发现了红丝石,制砚简单,磨平即成砚。如有雅趣及雕艺,可在砚台上雕上诗词雅句,亦可描梅画竹,文人之喜好,龙凤太俗,一般不会雕于砚上。扬州八怪之一高凤翰曾著有《砚史》,对红丝砚也是十分钟爱,尽管他是歙县丞,歙砚易取,但并不影响他喜好收藏红丝砚,并在砚上刻有“芙蓉井”诗句。高凤翰老家胶州,离青州很近,也许这是他喜好红丝砚的一个原因。古人好玩,一方砚台也要弄出许多花样,研墨似乎还要找一个红袖佳人——立于书生身旁,满目深情。

  正宗古法徽墨油烟,用在红丝砚上,才更古雅。

  砚台分石砚与陶砚,澄泥砚即是陶砚的代表。制泥砚好玩,澄泥砚之泥取于汾水,那是名砚之泥,一般制砚人不得此泥,倒也有其他可替代的泥石。例如在河道捡取泥质岩,松软、杂质少的泥质岩最佳。将泥石自河道里背回,放入舂中捣成粉末,跟舂面粉差不多,或黄或红的泥石粉即成。山里无风,白云飘过,鸟鸣阵阵,制砚人脸上蒙着细汗,用细锣将石粉筛出杂质。然后放入缸中,木棍搅拌,让水转运起来,转起缸中漩涡。缸中的泥水黏稠,散发着泥土的香气。慢慢沉淀,将水分沥出,只留河泥。用包袱布裹起,放于筛下,慢慢沥净泥中水分。好玩的工序来了——捶打河泥,一遍,一遍,直捶打九千九百九十九遍,将泥中空气挤出来,直捶打得河泥像最细最细的面筋,摸起来像小孩子的屁股一样光滑,揉搓起来,像爱人的肌肤一样绵软,散发出水一样的轻柔。河泥被制成长方体,用油纸裹严,放在阴凉的屋里木箱中,谓之,陈腐。

  一年后,打开油纸,河泥肯定还是湿润的,散发着时间的味道。再次捶打、揉搓后,开始制坯。用木尺量好,用竹刀割开,放于阴凉处阴干。小孩子好玩泥巴,喜爱捏泥人泥马,或许始于女娲补天的基因,如今带着化工味道的橡皮泥不好。少了泥土的亲近,会忘记多少人类之初的激动。

  待泥坯接近干透之时,制砚人在灯下已经画好线稿,或画荷莲,或画鱼虫,也有画上人物的,骑于牛背上的牧童啦,放风筝的小孩啦,都挺好。将线稿贴在坯上,用刻刀雕坯。清晨,鸡叫声在山谷里传出很远,薄雾冥冥,河水哗哗流淌,制砚人洗了脸,鸡窝里撒过米,扫过院子,用清水冲刷了门前的石板。朝阳已经从山的另一面射进道道红光,薄雾渐小。制砚人开始雕砚,一点一点,雪花一样的泥屑在刻刀下剥落,砚池慢慢显出轮廊。制砚人一遍一遍慢慢打磨,目光慈悲,满眼江河,如同看着眼前越来越深爱的女人。

  泥坯制好,放于柴炉,点火烧柴。窑口上的烟囱升起青烟,散发出炊烟的味道。不停火,烧制两天左右,为受热均匀,会封上窑口,用河泥将窑口封严,让木柴慢慢燃烧。十日后,开窑,这个急不得,急了,陶砚会开裂。拆开窑口,本来青白的泥坯变得橙红,敲打之下发出钢玉之声。

  再一次精细打磨,从二百目砂条,一直磨到两千目。石砚也是如此,不过是少了烧制的过程。打磨也是个技巧,急不得,慢慢来,陶砚的光泽才会现显出来,玉影般沉静,美人眼眸一样温情如水。哈气则润,自带潮水。

  一方古法所制陶砚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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