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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年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东文学 热度: 19186
周 杰

  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又要过年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年对于我来说,由儿时的期盼变为平淡。虽然年年过年,却再也找不回儿时的那种心情,那种意境,还有那远去的热烈和温暖。不知从何时起,过年,早已成为一种劳累和负担。年越来越近,心却感到越来越远。

  我的故乡是禹疏九河之一的鬲津河边(今漳卫新河)的一个小村庄,美丽的鬲津河从村边流过。每当想起她带给我童年那无尽的乐趣,一股暖流滋润着我的心房。伴随着四季的节奏,她也演绎着自己的风情。她春季细水长流,两岸杨柳青青;夏季奔腾咆哮,沿河莺飞草长;秋季秋水荡漾,满目丰收景象;冬季大河冰封,一派北国风光。银装素裹的季节,也是我们尽情地享受冰雪带来的欢乐时光。我们在冰上溜冰车,在雪地里打雪仗。当我们在雪地里在冰河上尽情玩耍的时候,也是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尽管天气寒冷,但我们仍然还是喜爱冬天,因为心里还有一个暖暖的小小的喜悦——那就是快要过年了。

  那时的年,隆重而热烈,还有一种神秘的仪式感。一进腊月人们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想着年前家里添些什么大件,给孩子们买些什么衣服,年关买些什么物品,甚至连鞭炮、年画、菜品、餐具等很小的细节都做着精心的打算。

  进入年节的第一个节日就是腊八节,也是我们盼年的第一站。这天每家都要熬腊八粥,粥里要有八样食品。大人们都说,喝了腊八粥,才能过好年。其实“腊八日”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暖暖地喝上几碗腊八粥,可以驱寒,让孩子们远离感冒,健健康康才能过好年。

  过了腊八再熬半月,就到了腊月二十三。我们那里叫辞灶日,也叫“小年”,过得比较认真。每家每户都蒸年糕、包饺子。蒸年糕是为了“粘上”孩子们的嘴,快到年了,不让孩子们“瞎说话”,过年时最好不说话,非得说时,也得光说好话。即便是平日里脾气不好的大人,此时也是和声细语慈爱有加。辞灶是有仪式的,那就是在饺子出锅时,先盛出两碗供在灶台上,然后烧上一叠烧纸,把那张陈年的灶王爷画像也一起烧掉。焚烧完毕,将饺子汤淋一点在纸灰上,嘴里念念有词,常常是请求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之类的话语。然后磕一个头,再贴上新的灶王爷画像,就算祭灶完毕。

  过了“小年”,过年的节奏就按部就班地进行了。过了二十三,一天快一天。我们这里腊月二十四是崔口集,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一个大集,到了年关也叫“乱市集”。从这一天开始,就正式地准备年货了。记得那时常常缠着父亲要跟着一块去赶集,无非是馋集上的小吃和听听鞭市的鞭炮声。现在印象最深的是集上的煎饼,所谓煎饼无非就是用面糊和上葱花,打上个鸡蛋,然后放到平锅子里摊熟。但那股香味却远远地就能闻到,买一个吃上真是回味无穷,直到现在我还时时忆起,还能体会到那种葱香味。

  俗话说得好“闺女买花,小子(男孩)放炮”,小时候对鞭炮的痴迷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时候崔口集的鞭市很大,就在鬲津河的桥头两侧。我们赶崔口集都走鬲津河堤,鞭市开得很早,一上河堤,远远地就能看到鞭炮的闪光。再走几里地,就能听到鞭炮的响声。由远及近,越近越响,噼里啪啦,像炒“棒花”(玉米爆花)的声音。快到鞭市,远远地就能看到龙旗。所谓龙旗就是附近几个较大的鞭炮作坊制作的龙形广告旗,挑在高高的竹竿之上,有黄色的、红色的、黑色的,上面写着齐周务、崔西北、黄屯等各村作坊的名字。在鞭炮硝烟的烘衬下,随风飘扬,活灵活现,仿佛一条条巨龙在云彩里游荡。站在河堤上,眼里看着漫天的朵朵烟雾,耳朵里听着鞭炮连续的“噼啪”声、“二踢脚”震耳的“嘭咚”声、“钻天猴”尖利的“嗖吱”声,相互辉映,那可真是一场视听盛宴,更是一幅壮丽的场景!

  赶完“乱市集”,就到了腊月二十五,这是每家每户打扫屋子的日子,我们这里叫“抄屋”。早早地吃完早饭,一家人就开始往外拾掇能移动的所有屋内的东西,将屋内腾空以后,下一步就是扫屋了。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或木杆绑上新笤帚,大人们戴好口罩,用毛巾捂好头部,把屋顶和四墙都细细地打扫一遍。那时候各家各户都是土屋土墙,所以打扫起来尘土飞扬,非常脏。打扫完后,下一步就有我们的活干了,我们擦窗玻璃、擦桌子、擦板柜,把赶集刚买的新年画贴到墙上。然后,再把屋外的东西擦干净,一一搬到屋内,摆放整齐。每年的这一天最累,往往是一干就是一大天。不过,这也是最有成就感的一天,看到屋内干净整洁,满眼一片新气象,年味又浓了一层。

  从腊月二十六开始,各家开始发面蒸馒头、蒸“花花”。待面发好以后,在外屋放好两个长凳,把家中最大的厚木面板放在两长凳中间,把发好的面放到板子上,上面撒上一层干面,两个人用一根长长的擀面杖站在两侧开始压面。待把这层面压软了,再上一层干面,压软后再上一层干面。就这样大约上过五六层干面后,感觉压不动了的时候,停止放干面,把板上的面团压实,这时就可以移到屋内炕上,用刀把面团切成小块,一家人再用手揉面。这是最耗体力的活,尽管是隆冬季节,但常常是累得满头大汗。把揉好的面团搓成长条,做成长长馒头,俗称“长长饽饽”。或者把揉好的面团放到面模子里压实后控出来,做成“花花”,过年后走亲戚用。面模子有很多的花样,有桃子、花篮、鲤鱼、麒麟等等,应有尽有。然后,再把做好的长长馒头和“花花”放到炕头上,上面盖上厚厚的纱布,这叫醒面。大约一个小时左右,把醒好的长长馒头拿出来,用一根根竹签子插入馒头,然后就下锅蒸馒头了。蒸长长馒头要用专用的笼屉,笼屉内有一个帘子,帘子上有许多正方形的小格子,长长馒头就放在里面,一个格子一个馒头,馒头内插的竹签子,起到了骨架的作用,馒头熟了后也不会弯曲。大约四十分钟以后,馒头出锅。这时,满屋的馒头清香扑面而来,收获的喜悦浸润着每个人的心田。第一锅馒头出锅往往是过了午后,连累带饿,我们每人往往能吃上五六个刚出锅的长长馒头。

  腊月二十七、二十八,经常是杀鸡炖鸡炖鱼的日子。把家里不下蛋的鸡,逮上几只杀掉,用一个大碗接着鸡血,杀鸡多的时候,能接一大碗,凝固后炒菜吃,现在想想那可真是绿色食品,不掺任何添加剂。趁着鸡的余温未退,把鸡毛拔掉,有时拔不干净,就再放到铁锅里煮一下,然后捞出再拔干净鸡毛。随后是炖鸡炖鱼,自己家先吃一顿,但往往是把鸡头鱼尾等不好的肉盛上两碗,好的鸡肉鱼肉留着年后待客用。就是这样,小孩子们也已经很满足了。

  到了二十九这一天,上午没买齐年货的还可以再赶一次崔口集。下午我们打扫庭院,父亲则铺开红纸,书写春联。那时的春联往往是“人寿年丰”“春满乾坤福满门”之类老掉牙的祖传俗语,记的从我上初中以后,我们家的春联就是我根据我家一年来的变化自己编了。现在还记得一联:“几下河南辟财源富达三江,数度酷暑换秋收丰到我家”。那时已经包产到户,那年是个丰收年,二哥开始去河南闯荡经商,开局很好,于是我就编了上面这副对联。过年时,来我家拜年的人们都夸这副对联好。

  贴完春联就是炖肉和炸丸子、藕夹,记的在老家的时候,父亲往往会炖一块正方形的大方肉,这是留着除夕上供用的。这一晚的晚餐,对于小孩子来说就是啃骨头,那简直是一顿饕餮大餐。那时候的家庭条件不好,平时舍不得炖肉,所以说这天的晚餐是小孩子们最期盼的。

  终于熬到了年除夕,这天一早,父母早早地起床,炒菜“上供”。我们也被早早地叫醒,先开门放个鞭,叫“开门炮”。然后男人们带着男孩子去给祖先上坟,其实就是去请祖先回家过年,俗称“请神”。到祖坟后,先烧几张烧纸点上三根香,然后放上一挂鞭,拿着三根香回家。等到家,母亲已把上供的菜炒好,摆放整齐,有鸡有鱼有方肉。墙上挂着家谱,上下有两个画轴,纸的中间用墨线画好了许多的格子,里边填写着祖宗的名讳。家谱前摆着香炉和蜡烛,当然还有供品。父亲把从祖坟上带回的三根燃着的香,插入香炉内,随后我们跟着磕上三个头,这时“请神”才正式完毕。

  这是真正的开始过年了。上午一家人在一起包饺子,不仅中午吃,还要把晚上吃的饺子一块包出来。因为之前所有的活都已干完,下午的时间是我们最惬意的了,也是大人们一年来最为放松的时光。我们常常爬上鬲津河堤,尽情玩耍。一路向下,来到鬲津河旁,沿河看那开始融化的冰层,看那冒出嫩芽的野菜,看那河对面微微泛绿的柳烟。真有那种“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的感觉,等待着“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的春天的到来。

  到了天黑,我们开始打着灯笼,走街串巷,嘴里喊着“平安无事喽”,一路追随,一路欢笑。等我们串完全村所有的小巷回来的时候,大人们已在巷口的大街上堆起了高高的秫秸垛,这是到了“烤末阳”的时候了。一般是每个巷口都有一堆秫秸,有住在这个巷里的各户凑齐,然后点燃,一个院巷的人们围拢在一起烤火,俗称“烤末阳”。谁家人有病,就着重烤烤病人有病的部位,人们往往会说“烤烤就好了”。赶上家有喜事的户,会多抱几捆秫秸添火,然后有家人攥上一把未燃尽的秫秸拖回家中,放入灶膛。嘴里念念有词,男孩大了父母给往家拖媳妇;孩子结婚了,家人给往家拖“小子”的等等,不一而足,根据自己的愿望来决定。这时,每家每户还把鞭炮礼花都拿出来,大家一起放。那可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笑声、欢呼声、鞭炮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等礼花鞭炮放完,火堆里的秫秸燃烧得也差不多了,这时看看秫秸垛往哪边倒,倒向哪个方向,就预示着哪个方向的地收成好。

  随后,各家各户开始回家溜饺子了。溜饺子的烧柴,白天大人们已经准备好,都是家中最好的柴火,棉花柴或者豆秸、芝麻秸。俗语道:“年夜里烧花柴,出刀才;烧豆秸,出秀才。”烧芝麻秸节节高年年好,而且年夜晚“烧火”的必须是当家人,在灶台后面还要点上一根红蜡烛。因为柴火好烧,灶膛里火光熊熊,锅里的水很快就烧开了,掀开锅盖,蒸汽从门里汹涌而出。溜饺子时,都不让小孩子靠前,怕的就是小孩子不懂事,说出一些不吉利的话来。饺子下锅以后,大人们会叫着男孩子举着早就绑好了鞭炮的竿子,来到大门外,鞭炮是家中最长最大的那挂,点燃后会响较长一段时间,俗称“发码子”。放完鞭后,饺子也熟了,大人们先盛上碗饺子,放到门外的供奉天地的供台上。父亲则领着我们点燃了烧纸后,就跪下向天地磕头。随后再盛上几碗饺子,分别放在财神爷、灶王爷和家谱的供桌上。然后,一家人跪在家谱前,先烧纸,随后再磕三个头。神秘的仪式结束后,接下来就是小孩子们的庆典了。晚辈们要给长辈磕头,晚辈们磕了头,长辈们照例要给一点磕头钱,也叫“压岁钱”。最早是几毛钱,随后几年就是五块十块了,钱尽管不多,但这已经让我们欢呼雀跃了。

  年夜里的饺子都包进几个花生、红枣等做馅的,谁吃着谁有福。有一年我为了吃到花生和红枣的饺子,一口气吃了很多,最后也没吃到,结果撑得一宿没睡好觉,差点撑坏了胃。

  大年初一一早,大人们会把我们早早地叫醒,一大家族凑在一起,挨家挨户的给年老者辈大者拜年。这个时候,也是最能显示谁家户门大,谁家“小子”多,谁家“人烟旺”的时候。怪不得中国几千年来重男轻女,也与这些风俗有很大关系吧。到了下午,是每家每户“送神”的时候。一大家族的人们集合到一起,去祖坟上坟。到了祖坟后,从辈分最大的祖坟开始,每个坟前都会放上一叠烧纸,然后逐次点燃。磕完头后,下一个节目就是放鞭放炮。放眼望去,无边的田野上,烟雾缭绕,鞭炮声声,煞是壮观!

  随后的几天,就是串亲戚拜新年。我们老家一般是初二走姥姥家,初三去姑家姐妹家,初四拜新亲去岳父家,初五在家包饺子捏“小人”嘴,初六初七走走远房亲戚。就这样,新年在期盼与忙碌中过完了。

  时节如流,回首望去,离家多年的我再也没回故乡过年。所有的一切都从指间流走,但故乡的年我却从未忘记,反而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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