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独行月球》作为一部科幻喜剧电影,其中的科幻叙事虽基于科技的发展,但文化内核融入了神话元素,蕴含着神话的复归。末日灾难母题与英雄母题等集体无意识原型经过重述被搬上電影银幕。影片中舍己为人、不屈不挠的传统精神在不同的故事文本中得以承袭。人们对现实的焦虑、未来的茫然通过神话叙事得到缓解,增强了自我价值的认同。英雄神话再度风靡,民众追求崇高的道德品质与优秀的价值观,在挫折与困难中坚定正确选择,更是维护了社会的安全与稳定。
关键词:神话复归 《独行月球》 神话母题 科幻电影
神话是上古时期先民用诡谲神秘的口吻对自然世界的探索与英雄力量的崇拜,其中所含的神秘与想象被科学消解,神话势弱。工业时代到来使得人类对未来迷茫,心灵无所归属,神话作为可溯的最早的文学,其中有着民族的根,神话应运而复归。中国神话散布在不同的典籍中,闪耀着我们民族之魂,国内神话研究二十世纪初起被学者所重视。2005年,英国坎农格特出版社著名出版人杰米·拜恩发起的“重述神话”活动,希望各国的作家各自选择一个神话进行改写。国内文学大家苏童、叶兆言、阿来等人纷纷对国内神话进行了改写与重述,神话复归成为当代文学的一股热潮。电影作为人民大众的娱乐方式,虽侧重光影声像,但支撑电影的却是文本故事。中西方电影中有许多神话改编而成的电影,西方的漫威系列电影,中国《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等漫画电影,这些经典电影都有神话故事原型。神话复归的热潮却不止体现在神话资源直接转化的电影中,包含神话意象的电影近来也是百花齐放。《独行月球》是开心麻花出品的科幻喜剧电影,电影讲述了以小行星撞击地球为背景,人类启动月盾计划,在拯救地球道路上引发的一连串啼笑皆非的故事。
神话学研究如火如荼,科幻电影研究也层出不穷,运用神话学理论研究科幻电影却还甚少,本文以《独行月球》为例,用弗莱神话——原型批评方法,分析其中的神话母题,并结合荣格集体无意识理论与罗洛·梅的神话心理学理论对神话复归的价值进行探讨。
一.神话与科幻电影
神话学诞生之初,学者多着眼于仪式、图腾、神话原型等文本研究,之后研究者通过田野调查将目光投向口头文学,后来学者逐渐意识到神话与当下社会之间的关联。弗莱认为神话是:“一种叙述,其中的某些形象是超人的存在,他们的所做所为‘只能在故事中发生,因而(神话)是一种与真实性或‘现实主义不完全相符的传统化或程式化的叙述。”[1]弗莱这一包容广大的神话定义使得神话不再专指民间关于神仙或古代英雄的故事,既然是叙述,就应在当今社会中得到发展与延续。
本世纪初叶舒宪探讨与反思如何如何重述神话、重解神话,认为神话的本质决定了神话不断为人类世代重述的根源,刘锡诚从中西文化比较视野下分析神话资源的转化问题。[2]杨利慧致力于神话“朝向当下”的研究,重新阐释了“神话主义”。[3]当今社会所传承的神话,其神圣性消减淡化,神话演变成一种讯息、一种精神及一种意义构成方式。①科幻电影脱胎于想象,超越现实,与神话大体相同。世界各民族神话的开端都是从无到有的创造,无论是创世还是造人,科幻电影世界观的开端同样也关乎创造。[4]即使二者依托不同,但科幻电影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神话的一种变形。科幻电影叙事能够以神话母题作为起点,结合民族自身特色,宣扬民族精神。科幻电影虽是舶来品,其中充斥着西方文化的印记,但是经过本土化的改写后,叙事中已经包含了中国传统的神话哲学,值得对其进行神话学的研究,推进实现科学与文学的交叉融合。
二.神话母题
弗莱在《批评的解剖》一书中指出,“原型,也即是一种典型的或反复出现的形象。我所说的原型,是指将一首诗与另一首诗联系起来的象征,可以用我们的文学经验统一并整合起来。”②而神话母题是神话叙事中积淀而成的最自然的表意单位,也可以称之为具有叙事结构分析功能的“文化”基因。[5]《独行月球》中人类为了抵御小行星撞击启动月盾计划,计划失败后被误留月球的独孤月成为“宇宙最后的人类”,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为拯救地球的英雄。影片中所展现的灾难、英雄与爱情等母题在历史的进程中,不断重复、改写。
(一)世界末日灾难母题——生死命题
人类诞生时就伴随着挫折与灾难——旱灾、洪水等。《独行月球》的背景即是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末日灾难,一颗围绕火星公转的被命名为π小行星脱离了火星的轨道,将于八年后撞向地球,摧毁地球。人类为了阻止地球毁灭,在日内瓦举行了全球峰会,中方的提案“月盾计划”得到一致认可,准备了八年的计划却因小行星π的提前撞击未能圆满成功,地球经受了毁灭性打击。还未等地球得到喘息,π的另一块碎片又将撞击地球。
我们所熟知的洪水神话,经典的无疑有西方《圣经》里的“诺亚方舟”,中国的“大禹治水”等。洪水漫天,鲧偷了天帝能够不断自我生长的土壤来堵塞洪水,被天帝处死,禹生于鲧,天帝命禹治水,终定九州。③《独行月球》也有洪水神话母题的体现,陨石撞击地球引发海啸,全球百分之三十的陆地被海水吞没,人类居所缩减。影片中还曾数次谈及太阳,陨石撞击造成了内陆城市被火山灰笼罩,有害气体浓度超标,人类逃往地下,无法见到太阳。太阳庇护生命繁衍,象征光明与温暖,但同时也会带来旱灾,许多国家与民族都有太阳崇拜。古埃及君主有着“太阳之子”的称号,在古埃及宗教信仰中,太阳代表着生命与复活,根据丧葬经文的描述,太阳神在夜晚进入冥界,照亮地府的亡灵,使其复活,并在午夜与冥界之王奥赛里斯相结合而获得新生。[6]独孤月为取到阿泼罗18号追赶太阳,小女孩在昏暗的地下期待太阳,希望太阳能够让她的小苗生长,太阳在这时已经是人类重新崛起、重获新生的象征,灾难让人受到创伤,太阳会使一切阴霾散尽。
上古时期人类面对未知的自然、宇宙深感自身的渺小,认为万物有灵,将美好愿望寄托于万物。随着科技的发展与社会的进步,人类逐渐了解自然,征服自然,但面对探索不尽的自然,人类仍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灾难让人面临生与死的困境,影片所描述的也正是如此。
(二)英雄神话母题——尚德命题
英雄母题在神话中占比颇多,人类敬畏自然又想支配自然,借英雄母题来表达反抗自然、主宰自然的愿望。“人类文化开创以来,智者、救星和救世主的母題意象就埋藏和蛰伏在人们的无意识中,一旦时代发生动乱,人类社会陷入严重的谬误,它就会被重新唤起。”[7]《独行月球》的主角独孤月不是典型的英雄形象,他并未带领民众抵御灾难,实现秩序的平衡与家园的重建,也并不是战天斗地、引领光明、重塑秩序的英雄,甚至不是崇高理想与伟大人格的拥有者与践行者。[8]影片前期的独孤月与后期截然对立,有着成长的轨迹。
影片开头,独孤月应聘“月盾计划”工程师,简历上写着自己是“中间人”。他信奉中庸之道,即使有才能也隐而不显,就像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工程师名额已满,只剩维修工,独孤月本想退出,却因对马蓝星一见钟情而加入计划。到达月球后,他是基地的“隐身人”,同事们只叫他“那个维修工”,以致所有人员撤离时没有人通知他,被遗留在月球。陨石依旧撞向地球,阴差阳错之下,独孤月成了“宇宙最后一个人类”。得知此事后,他颓废消极,一心求死。人类躲进地下,末日的悲观气氛蔓延,为了振奋人心,组织决定将独孤月在月球的生活直播,塑造一个英雄,并编造了主动将月球车上仅剩的空位让给同伴的无私故事。
结构主义大师列维·施特劳斯说,古人把他们想传递到未来的信息编织到各种神话中,就像谱写了一个复杂的交响乐谱,在幻想世界里中,英雄传奇展示着一个民族文化符码和独特的精神气质。[9]固然独孤月有自身的缺陷,是一个平凡人。但这样一个平凡人靠自己与大家的努力完成了回地球的火箭,在广寒宫空间站,只差一步之遥就可重回地球时,陨石π+袭来。独孤月选择了一个人载着宇宙之锤与π+同归于尽。地球获救了,独孤月却永远留在了宇宙。英雄是一种信念,将大众的生死凌驾于自己的生死之上。这种崇高的道德、伟大的牺牲就是我们民族血脉中传承而来的优良精神。
《独行月球》以科幻喜剧的外壳书写着人类生死的宏大命题,神话以相同的母题来实现与当下社会的接轨,与科学的结合更使得神话复归。
三.神话复归的当代价值
神话所表现的历史真实不同于现实主义下的历史真实,是以神话独特的虚构性来体现不同历史阶段下的现实图景,神话在不断的重构中创造着它的价值。[10]
(一)传统精神的继承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应当“深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结合时代要求继承创新,让中华文化展现出永久魅力和时代风采。”④神话作为文学的最初形式,汇集了先民对自然的探索,体现了先民最初的民族精神。不屈不挠的精卫,舍己利人的盘古,自强不息、不懈努力的夸父,中国神话中潜藏着许多传统精神。
中国文化里的神无私为民,“天人合一”是我们的最高追求,集体主义精神广为提倡;而西方文化中的神是万物主宰,必须仰视,个人主义思想深入人心。[11]西方神拯救世人需要绝对信仰,而中国神无私奉献,怀着悲悯之心拯救世人,《独行月球》中独孤月是一个普通人,但在面临人类存亡的问题时,他挺身而出,将朝夕相处的金刚鼠送回地球,独自解决危机,以自己的牺牲换得万民平安,这正是舍己为人精神的传承。
神话中的传统精神借神话复归的热潮得以传承,影视作为当今人民娱乐的一大途径,能够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人们的观念,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二)自我价值的认同
英雄主义的再发掘对于我们重拾神话传统,对于新神话的兴起至关重要,只有通过新的神话,我们才能超越可卡因、抑郁和自杀的搅扰,最终超越这个俗禄的世界。⑤科学带来快节奏的生活,人们被理性所束缚,找寻不到自己的归属;物质的重视又使得大家对人生的意义感觉迷茫。神话在文学与文化上的复归标志着人类企图重新寻找和恢复自我本性,《独行月球》中的神话元素为自我价值的认同提供了帮助。
面对末日灾难,全球人民团结一心为保护地球而启动“月盾计划”;在独孤月一心求死时,地球上的人类利用灯光阻止他,给他支持;独孤月虽想平庸度日仍为人类牺牲自己;地球遭受撞击后人类凭借自己的努力加快恢复地球环境与科技。神话对人“觉知自我存在”,“找回自我意识,感受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勇敢地承担责任并实现自我”有着心理学意义。[12]影片中所反映出的价值选择扫清了人生的迷茫,给了我们追求的目标。
我们出生在文明时代,文学、文化中分布着诸多神话因素,沉浸于宏大的神话叙事中,我们才能得以自明,甚至我们才有自我。
(三)现代社会的稳定
科技发展到如今,我们积累了现代文明进步所需的生产方式与物质条件,但是没有人文精神支撑的科学,只是空有框架的大厦。我们需要某种集体意识,某种能够厘清价值向度的共同意识。当代社会中我们称赞的“感动中国系列人物”就是由此而生的“神话英雄”,这类创神行为将道德行为价值化,我们称颂并践行无私奉献、舍己为人的精神与行为,有利于佐证现有秩序的合法性与社会发展的稳定。
《独行月球》中为了稳定幸存者的情绪,鼓舞人心,“月盾计划”组织选择将独孤月塑造为英雄人物,并直播其生活。一个无私的假故事传播开来让人们有了第一层触动,接着独孤月在取飞行器途中不慎将金刚鼠落下,在救与不救的抉择中,独孤月返回救了金刚鼠;月球车的能量需要太阳能,返回救鼠时间不够,连开数天仍未返回,能源耗尽之际与金刚鼠滑滑板回到基地。善良坚韧的精神激励了人类,他们从一蹶不振中恢复,投入灾后家园的重建中。
本文在“朝向当下”的神话资源转化背景下,运用原型批评理论对《独行月球》中的神话母题进行分析,影片中包含了灾难母题与英雄主题,其中蕴含了生死与尚德的宏大命题。神话复归带来了积极的当代价值,传统精神得到传承,个人价值得到确定,社会发展更加稳定。在全球化日益发展的今天,神话在人类文化、价值方面的需求愈甚,复归潮流将更加流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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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丁陽,田义贵.解构伊甸园:科幻电影的二元神话叙事[J].电影文学.2022(0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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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韩楠.神话视域下中西方文化与民族精神差异[J].炎黄地理.2021(04):114.
[12]熊威,张紫怡.神话如何进入当代生活——论电影《流浪地球》中神话的复归[J].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05):20.
注 释
①万建中.神话的现代理解与叙述[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01):79.
②(加)诺斯罗普·弗莱著,陈慧,袁宪军,吴伟仁译.批评的解剖[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
③方韬译注.山海经[M].北京:中华书局,2011.5.
④党的十九大报告辅导读本[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40.
⑤(美)罗洛·梅.祈望神话[M].王辉,罗秋实,何博闻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49.
(作者单位: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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