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20世纪西方文学出现了“空间转向”的特点,文学空间是文学创作中构建的独特故事世界。卡夫卡作为现代主义代表作家,其作品具有强烈的空间意识。卡夫卡在其短篇小说《变形记》中构建了丰富独特的空间图景,蕴含了深刻的文化内涵,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本文拟从空间角度把握卡夫卡短篇小说《变形记》中的空間构建,深刻理解卡夫卡空间书写蕴含的精神异化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卡夫卡 《变形记》 异化 空间书写
文学空间是文学创作中构建的独特故事世界,学者们根据不同角度对空间类型做出了自己的分类,对文学创作中空间的分析对于作品中人物性格与思想内涵的解读具有重要意义。
在20世纪文学作品当中,空间与人的关系成为创作的主要内容,人们逐渐用空间变换代替时间顺序来组织叙事。作为现代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卡夫卡的作品鲜明地反映了20世纪西方文学“空间转向”的特点,具有极强的空间意识,构建了独特丰富的空间图景。特别典型的有《变形记》这部作品。本文拟从空间角度准确把握卡夫卡短篇小说《变形记》中的空间构建,深刻理解卡夫卡空间书写蕴含的精神异化的文化内涵。
一.变形记中的空间构建
(一)资本控制的社会
在经济迅速发展的时代,人在无限追求物质的同时,往往会忽略人的本质,人通常会被物化成工作的机器。在这样的社会里,资本通常控制着一切。《变形记》格里高尔所生活的时代就是这样一个冷漠无情,充满拜金主义的时代。人生活在这样的空间里,成为了只会工作、为钱奔波的单向度的人。在格里高尔变成甲虫之后,他首先害怕的就是想到公司的工作,想到自己应该要向公司请假,自己会失去工作,失去经济来源,这是一个很可怕的现象,要是你连自己的生命都抛掷脑后了,而只在乎工作,在精神上就已经异化了,这不光光是身体上的异化。不久后,公司派人来询问格里高尔的情况,更直接的来说就是催格里高尔去上班,而不是真正地关心格里高尔的身体。正常来说,格里高尔作为公司的一员,他对工作认真负责,为公司也付出不少精力和时间,但是他却没能够在变成甲虫后得到来自公司的慰问和关怀,不难看出,正常的人际关系在资本控制的时代里已经完全被扭曲了,金钱至上的原则已经深入人心,残酷的资本主义社会。
在《变形记》中,主人公格里高尔寓所以外的社会空间,是一个完全冷漠隔阂而金钱化的空间。格里高尔的公司完全没有任何人文关怀,只会不停地压榨员工的剩余价值,缺乏温情,公司老板盛气凌人,“他坐到那张斜面桌上,居高临下地同职员说话”,公司员工待遇不公平,公司制度苛刻,格里高尔迟到一点便立刻派人来审查,好似犯了无法饶恕的错误。在《变形记》中,城市完全沦为资本控制的空间场所,人的生存空间在现代化的社会中不断被压缩,成为了被工作、规矩束缚的人。格里高尔在变成一只甲虫之后,并没有获得来自公司的关心和问候,相反,公司派来的人只是询问他能否早日去上班,为公司创造经济价值。
资本在使人在社会上不断创造价值的同时,也一点点的摧毁人的本质。资本使社会空间失去正义,卡夫卡作为一个作家,他在自己的作品中不断惊醒世人,他不是简单地道德规劝,而是希望把生活在社会中的人进行异化,讲述他的遭遇,讲述现代社会里不幸的人只会更加不幸。
(二)冷漠疏离的寓所
家宅对于人类而言,是最典型、最亲密的空间之一。家是共同享有、自由交流和增进感情的场所,在巴士拉心里,家宅保护着梦想,安顿着回忆,是一个诗意的栖息所。但是在卡夫卡的笔下,家宅不再是温暖的栖息地,如果说还存有一点温暖的话也必须依赖格里高尔的金钱,“他乐意交付这钱,可是一种特殊的温暖感却怎么也生不出来了”,这个空间是冷漠而隔阂的。
或许是社会上的金钱观念潜移默化的进入了人的潜意识当中,原本应该温暖幸福的家却变成了冷漠疏离的空间,毫无亲情和家庭观念可言。格里高尔在变成甲虫之后,他的家人对他的态度都十分差,父亲和母亲对他很失望和厌恶,因为格里高尔成为甲虫就只能够待在家里,不能够出门工作,那么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断了,这触犯了家庭成员的底线--金钱至上原则。父亲甚至不允许格里高尔走出房门,因为他怪异的样子会吓跑租房的顾客,这会损害家庭的利益。母亲应该是充满温暖和爱意的,是家庭的润滑剂,但是在《变形记》中,母亲和父亲一样冷漠无情,完全是父亲的附庸品,父权的附庸品。格里高尔最心疼的妹妹开始对格里高尔还是很不错的,担心哥哥,但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妹妹发现哥哥格里高尔还是没能恢复成人,便认为哥哥是家庭的拖油瓶,妹妹逐渐失去了耐心,对格里高尔剩下的只有厌恶和嫌弃,甚至否认这只变异的大甲虫是自己的哥哥。家从人类情感的寄托栖息地变成了一个冷漠充满隔阂的空间,压抑的环境让爱意无法生出。这样的空间成为了社会空间的缩小版,成员之间的竞争和利弊权衡在家庭空间里无处不在。
(三)狭小安全的房间
卡夫卡把碎片化的现代都市体验与住宅联系在一起,使其获得了现代性意义,成为现代人对抗不安与恐惧的避难所。格里高尔的房间是一个孤独的空间。格里高尔的房间略显小,摆设也比较简单。小小的房间是格里高尔能够把握的拥有着孤独的全部内心空间,它是一个私人的场所。格里高尔异变成甲虫之后,父亲为了不让他吓走租客,将格里高尔的房间紧紧关闭起来,而后永久地将自己囚禁在这个黑暗潮湿的卧室里。格里高尔所处的封闭的空间,也正是象征着他内心深处的永恒不变的孤独感,他拒绝与外界交流,断绝与别人的交往,深陷在自我的孤独世界当中。家宅之内维系着的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也摇摇欲坠。
无论是在工作的空间还是在家庭寓所,格里高尔总是不能够获得安全感,他在这样的空间里会被排斥和挤压,失去了该有的权利,被资本压榨,又被父权制无情控制,所以他异变成甲虫是迟早的事,失去了本该有的生存空间,生命就无法正常延续。卡夫卡生活的时代就是这样一个道德沦丧、资本猖獗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谁都是格里高尔,谁都是保持着人形的甲虫。或许是看透了社会的冷漠、时代的无情,卡夫卡为格里高尔的生存留下了一丝缝隙,即他的私人空间--卧室。在卧室里,格里高尔可以自由地爬来爬去,他暂时摆脱了工作带给他的身体上的疲劳,以及家庭成员之间冷漠残酷的精神折磨,他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气,或许变成甲虫使他失去了工作和家人,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卡夫卡获得了新生,他获得了自己。格里高尔的卧室虽然很简陋,狭窄又潮湿,但是这个空间却是一个无比安全的空间。卡夫卡创造出这个空间,不仅是让主人公格里高尔获得生存空间,更有一种为无家可归的现代人创造精神伊甸园的寓意,这样一个可以让格里高尔得以庇护的空间,表达了卡夫卡对残酷冷漠的世界仍然抱有期待,饱含了作家的人文关怀。
二.变形记中的文化内涵
精神异化是西方现代社会进程中,特别是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中的一种社会现象,他表现为自我疏离和社会疏离。随着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和工业革命的高度发展导致人们信念的迷失和精神的颓废,所有的这些使20世纪的欧洲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危机。精神危机在文学作品中常常表现为作品人物的精神异化。异化是卡夫卡作品中最普遍的主题。卡夫卡在《变形记》中,不仅写了人物身体上的异化,而且还重点描写了人物精神上的异化。
(一)家庭中的精神异化
家不仅是人的居住和生活场所,“家是一种理念,它展现了空间、场所和情感之间密切的相互关系”,家庭空间作为“使用者”或者“居住者”的空间是一种“实际的空间”,即列斐伏尔所说的“表征空间”。它可以反映出社会的种种现象和社会问题,体现了生活在其中的人的思想观念和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
在《变形记》中,格里高尔的家庭关系是畸形变态的,成员之间毫无亲情可言,无法创造利益价值的人将会被逐出家门,生活在其中的人被不断压抑着,最终导致精神的异化。在现代化的社会中,原本的家庭秩序被破坏,和睦友爱的家庭氛围成了无法实现的美梦,这是经济超快发展对道德伦理进行的无情冲击。传统的道德伦理被破坏,被社会压力导致身体异化的人,精神无疑也被异化,自私的利己主义难以维持原有的家庭关系。亲人之间慢慢的变得疏离,家再也不是温暖的港湾,这是一个冷漠疏离的空间。父亲对待儿子就像是残忍的统治者对待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父亲最终成了杀死孩子的凶手--父亲把东西重重地向儿子格里高尔砸去,导致格里高尔受伤,无法自由活动,只能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等待死亡的降临。父亲对于儿子的受伤与无动于衷,甚至感到庆幸和解脱,这种病态的家庭关系,深刻折射出了家庭空间中的精神异化。除了儿子格里高尔在家庭里生活艰难,细读文章我们可以发现格里高尔的妹妹的命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哥哥变成虫子之后,她也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并且在文中的结尾,卡夫卡写到了父亲看到女儿丰满的身材之后,与妻子对视之后,心里产生了要帮女儿寻个好人家的想法,这样的好人家,当然是有钱人家。
从格里高尔变成甲虫后家里人对他的态度和行为,不难看出,在家庭空间中,格里高尔一直都缺少亲人的陪伴和亲情的温暖,他一直拼命地为这个家庭默默付出,他被困囿在家宅这个空间中,变成甲虫后待在昏暗的房间中,最后他只有通过死亡才能够逃离家宅这个限定的空间。在卡夫卡的笔下,格里高尔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他一直努力付出的家庭把他的生存空间进一步压缩,被困在卧室的格里高尔看不见希望,他最终只能在绝望中死去。家已经不再是情感寄托的空间场所,卡夫卡用简单的笔调写出了现代社会根深蒂固的病根,给世人敲了一声警钟。
(二)城市中的精神异化
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资本主义国家受到了巨大冲击,无论是物质方面还是精神方面。战争摧毁了大量的工厂,工厂无法正常运行,这使经济遭到严重破坏。资本家们因受到战争冲击,利益极大受损,所以他们开始对工人进行变本加厉的剥削,为谋取最大效益,不少工人失业,就算工人留在工厂也只能拿着微薄的薪水承担繁重的工作。另一方面,这两次破坏性极大的战争给人们的内心造成了无法愈合的伤口,人们处在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压迫和危机中。所以在20世纪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中,充满了对生活荒诞的描写和对人在现代社会中被扭曲、异化的反映。
卡夫卡是描写“异化”主题的大师,其作品中自然也缺少不了类似的描写,《变形记》中变成甲虫的格雷戈尔就是异化的典型代表。《变形记》里的城市是冷漠无情的,充满了利益和金钱的争夺,底层人民被压迫被剥削,苦不堪言,没有人能够轻松地活在城市里。城市是资本运作的核心空间。虽然卡夫卡对它的描绘十分简单,寥寥几笔,对城市的环境布局描写都是碎片化的,不像其他作家对主人公生活的环境具体详细的描写,但是却可以表现出一幅完整的城市图景。这座城市总是围绕着厚厚的雾,灰蒙蒙的,格里高尔在房间里向窗外望去的时候,看到的总是雾,浓浓的雾把城市的建筑淹没,阳光总照不进来。20世纪现代化城市迅速发展,城市空间到处弥漫着肮脏、烟雾和热气,工厂的咆哮,机器的嘶鸣,都象征着现代社会存在的种种尖锐冲突。
“人在空间里最能呈现其生存的状貌与意义,所以从空间的角度来观察人的生活与环境,就是理解人的最好的方法。”卡夫卡准确地感知到在资本主义金钱利益下,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逐渐丧失了道德底线与标准,城市空间将人们日益膨胀的欲望投射到日常生活中来,催生出畸变的思想观念。格里高尔一家没有一个人是不需要工作的,“世界对穷人所要求的一切都最大限度地落到了他们身上,父亲为银行的小职员跑腿买早点,母亲为陌生人的内衣出力卖命,妹妹随着顾客的命令在柜臺后跑来跑去”,每个人都在为了工作而奔波,工业社会下,底层人民必须要拼命工作才能获得幸福。
在城市空间里,格里高尔只是一个无家可归、没有归宿的漫游者,他每天为了工作而不停奔波,但是却没有可以休息停靠的港湾。城市空间就是一个不停运作的冰冷机器,没人能在这样的空间里获得精神慰藉,卡夫卡揭示了以资本为主宰的城市所表现出的冷漠与残酷。现代人常常会觉得在繁华无比的城市里会没有安全感,诸多的诱惑和利益竞争使生活在其中的人也难以保持善良纯真,精神和三观受到巨大冲击的时候,人的精神自然而然也会导致异化。
卡夫卡以空间为媒介,在《变形记》中展现了空间和现代精神危机的关系。通过文本细读和分析归纳去解读卡夫卡在短篇小说《变形记》中构建的多重空间世界,笔者发现了一系列丰富的空间图景,即社会空间、家庭空间、卧室空间。这些空间图景体现了卡夫卡对20世纪社会空间的认真观察,体现了强烈的空间意识,蕴含了他对现代化空间中人类生存空间窘迫的思考。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迅速发展,作为主体的人在社会空间中艰难地生存着,社会出现了严重的精神危机。人际关系的紧张化,社会关系的复杂化,利益冲突的尖锐化,等等,这些都在吞噬着人的精神世界。但是卡夫卡在构建《变形记》中的空间世界时,并没有一昧地描写资本控制的社会和冷漠疏离的寓所,还为格里高尔构建了一个心灵的庇护所,即格里高尔的个人卧室--这是他为现代人留下的一片栖息地,一个精神伊甸园,体现了作家的人文关怀。
参考文献
[1]叶廷芳.卡夫卡全集;第l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2](法)列斐伏尔著.空间的生产[M].刘怀玉等译,商务印书,2021.
[3](法)米歇尔·福柯著.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刘北成,杨远樱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1.
[4](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
(作者单位:西安工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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