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空间与叙事的关系在“后经典叙事”的语境下变得越来越重要。我们使用龙迪勇先生的《空间叙事学》中空间叙事角度去分析经典名著《雷雨》,我们会发现《雷雨》作品中故事空间与叙事的巧妙关系和故事空间与人物形象性格的呼应,也会发现《雷雨》打破了单一线性叙事而拥有了“一对多”与“多对一”的因果关系,创作出了非线性模式的分形叙事。总之,使用空间叙事学的角度可以为我们分析、鉴赏《雷雨》这部经典作品提供全新的思路。
关键词:空间叙事 空间诗学 曹禺 《雷雨》
叙事是文学作品的主要目的之一,而关于叙事的研究在上个世纪才进入到了研究者的视野中。随着对叙事研究的深入,一种被称为“后经典叙事学”或“新叙事理论”诞生,这种叙事学强调把叙事放在更宏大的文化与社会背景下去讨论其意义,表达出对于之前叙事学研究只集中于文本的不满。在此背景之下,叙事的空间转向的研究就显得很重要。而龙迪勇写了《空间叙事学》一书,书中列举了他关于空间叙事的一系列成果。而作为曹禺代表作的《雷雨》,作品内容主要讲述了一场巨大的伦理悲剧。我们使用龙迪勇的《空间叙事学》一书所提供的空间叙事学的视角去赏析《雷雨》这部经典作品的时候,可以让我们对《雷雨》这部作品的文章内容与思想内涵有一个全新的阐释角度。
《空间叙事学》中说:“‘空间叙事所涉及的空间大体上可以分为四类,即故事空间、形式空间、心理空间和存在空间。”关于心理空间与存在空间这两部分在《雷雨》作品中表现的不太明显。我们可以从《空间叙事学》一书中所提出故事空间、形式空间两个方面来对《雷雨》的空间叙事进行分析。
一.故事空间与《雷雨》
故事空间属于文本内容层面的要素,是叙事作品中具体的物理空间。龙迪勇认为:“所谓故事空间,就是叙事作品中写到的那种‘物理空间。”简单来说,就是作品中的人物展开具体生活的所需要的空间背景。作为一个具体生存的人,他是无法抽离于物理空间而存在的。住宅、书房等等都是物理空间,放置于文学作品中就是龙迪勇所说的故事空间。
在《雷雨》中,有着许多值得探究的故事空间。首先就是序幕中的教堂附设医院,《雷雨》中对其的描述是尽显颓败样貌的,从大门的破败到窗户的残损,都在表达这医院的此刻的悲凉与衰败。但是我们可以从医生的言论中知道此刻破败的医院在当年可是金碧辉煌的周公馆,是在乱世中上层阶级生活的住宅。这个如今残破的医院空间与其之前富丽堂皇的周公馆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当年显赫一时的周公馆,变成如今破败的医院建筑,这个故事空间的外貌变化已经暗示了《雷雨》整个叙事的开始与终结,由看似圆满完美的家庭模式开始,终由家破人亡、象征着未来的年轻人死亡这样的悲剧结束,这个医院无形之中推动了《雷雨》整个故事叙事的展开。周朴园多次让蘩漪上楼导致楼上这个故事空间也已经有了十分深刻的意义,这是以楼上空间来诉说蘩漪被压迫的现实。之前的相关研究中,研究者们往往以药、病视为压抑蘩漪的具体象征,其实楼上这个故事空间也是蘩漪被压迫的象征。楼上是隔绝的代名词,蘩漪在楼上这个空间是失去自由的,楼上这个空间就变成了囚禁蘩漪的囚牢,故事最后发疯的蘩漪依旧无法离开楼上,这表明晚年的蘩漪仍然被压迫,依旧没有逃出楼上这个空间囚牢。
对于周公馆,也是一般人所谓的家宅空间。在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中对于家宅空间有着十分积极的描述:“我們应该证明家宅是一种强大的融合力量,把人的思想、回忆和梦融合在一起。”“这样一座家宅号召人做宇宙的英雄。它是战胜宇宙的工具。”。可是《雷雨》中的周公馆(家宅空间)却是十分消极的象征:家宅已经变成扼杀人性的集权象征,看似周朴园是集权大家庭的代表,但是更深的是家宅这个空间。这个周公馆是当时社会的缩影,是当时处于半封建半殖民的中国,是人类社会中压抑健康人性的抽象事物的具象。于此,周朴园也是个无能为力的弱者,他曾经也想要搬离这个住宅,但是还没搬离就发生了家破人亡的悲剧。周朴园最后还是要回到这个住宅去看望侍萍、蘩漪,这个住宅如同生命中无法释怀的事物与回忆,逃避是无法逃避的。
在《空间的诗学》一书中,对于抽屉,柜子,箱子这些空间的作用有着如下描述:“借助抽屉、箱子、锁和柜子这些主题,我们将重新接近内心空间梦想那深不可测的储藏室。柜子及其隔层,书桌及其抽屉,箱子及其双层底板都是隐秘的心理生命的真正器官。”而在周朴园的鲁侍萍的交谈中就多次出现“家俱”、“樟木箱子”“柜”“抽屉”这些空间。在《雷雨》中这些空间有着十分重要的含义:周朴园使用那些与侍萍还在周公馆时所用的家具、抽屉、柜子、箱子来构建自己内心属于侍萍的那部分空间,这个空间是周与鲁相识、相恋的见证与象征,由此才有后面剧情的展开。而对于侍萍这些家具是其内心关于周朴园的记忆的保留空间。她和周朴园的交谈,她眼睛中搜寻到了这些熟悉的空间,回忆由此打开,如同潘多拉盒被打开,她和周朴园曾经的过往由此被开启。周朴园与侍萍关于彼此的那部分心理空间此刻由这些家具而重合,导致两人多年之后重识彼此身份,也最终推动叙事走向了的悲剧的高潮。
龙迪勇在《空间叙事学》讨论了空间与人物性格的关系:“让读者把某一个人物的性格特征与一种特定的“空间意象”结合起来,从而对之产生一种具象的、实体般的、风雨不蚀的记忆。而这,也构成了叙事作品塑造人物性格、刻画人物形象的又一种方法——空间表征法。”在《雷雨》中所描述各种空间就是人物性格的表征:周冲出场时提到了花园,花园这个空间象征着纯洁、单纯的品性,但是也是脆弱的。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注定无法生存。于是最终周冲死于花园旁边的电线,与同样纯洁的四凤一起。花园的纯洁,电线的死亡,象征着在那个年代天真、单纯的人是无法生存的。花园这个空间就是周冲单纯、纯洁性格的象征。矿这个多次出现的空间是鲁大海身上那种干劲、有生命力、勇敢、粗糙的性格体现,矿上那种石头横行、粗狂杂草的空间意象正好与强健身体的鲁大海相契合,代表着工人阶级、下层民众的强壮的原始生命力,但也代表着鲁大海性格中粗糙不细腻的性格。周公馆这个空间也是周朴园人物性格的完美体现:他身上有着封建大家长的集权思想、偏执、绝情、残忍的性格,就如同那座阴森、压迫感的周公馆,但是他也有着善良的一面,那个保留着与曾侍萍相处过痕迹的房间就是其善良、温柔的性格的体现。这样我们就可以发现对于周朴园这个人物的形象不能简单地以扁形人物来处理,他是一个立体的圆形人物,他有着向善的一面,也有着向恶的一面,不能简单处理,上面对于周公馆空间的描述就是周朴园这个人物形象的恰当体现。
二.形式空间与《雷雨》
龙迪勇在《空间叙事学》中认为所谓形式空间,就是叙事作品整体的结构性安排呈现为某种空间形式。这是一种非线性的结构模式,传统小说采取的是因果—线性模式结构,这种传统的小说时没有形式空间的。一些伟大的作家会主动做出改变,使用“一对多”与“多对一”的因果关系来创作非线性模式的分形叙事作品。而《雷雨》这种伟大作品的叙事结构就很好地体现“一对多”与“多对一”的因果关系,有着非线性模式的分形叙事作品特色。接下来分别从多因一果的分形叙事视角和一因多果的分形叙事视角去建构起《雷雨》作品的非线性叙事的形式空间。
《雷雨》这部作品有清晰的多因一果的分形叙事线索。促成《雷雨》剧中一场浩大悲剧诞生有诸多的因:周冲喜欢四凤、四凤与周萍相爱、蘩漪与周萍乱伦、周朴园与侍萍有旧情等因;以上这些因最终导致了悲剧的诞生:两个家庭走向毁灭,象征希望的年轻人几乎全部失去生命,老年人变成了疯子,以上种种惨剧建构起《雷雨》最后悲剧结局的发生。《雷雨》这部经典作品中的多因一果的叙事模式让《雷雨》的叙事告别了平面的线性叙事,而具有了非线性叙事模式所独有的立体性。
优秀剧作是经得起多重视角分析的,《雷雨》這部经典作品所具有的分形叙事视角不仅只有多因一果这一种,一因多果也是《雷雨》这部经典作品所具有的的分形叙事视角。在整个剧作中,一个最大的因是周朴园与鲁侍萍相爱,但是又分离,周萍被留在周朴园身边,由于这个因导致了剧作后续一系列情节(也就是所谓的果)的展开:侍萍与鲁贵结婚,生下大海与四凤;蘩漪与周朴园结婚,生下了周冲;在此基础上,又有如下情节(果)展开:四凤去鲁公馆干活,与周萍相恋,最终知道真相,走向了毁灭;与四凤相恋的周萍,最终知道真相,走向毁灭;寂寞、被压抑的蘩漪与周萍在背地里偷情;周冲想与四凤恋爱,最终知道了真相,走向毁灭;被后辈纷纷不断死亡的现实压迫的侍萍与蘩漪最终走向了疯狂的结局。经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雷雨》这部经典作品的一因多果的叙述模式,周朴园与鲁侍萍相恋但无法相守,而且周萍还被留在了周朴园身边的这个最大的因最终导致了后来叙事情节的展开,导致了后面种种果的出现。一因多果的叙事模式让我们摆脱单一的线性叙事模式,让我们可以从立体的空间视角赏析《雷雨》这部经典之作。
经过上述两段关于《雷雨》多因一果的分形叙事模式和一因多果的分形叙事模式的阐释,我们可以清楚地认知空间叙事学角度下《雷雨》这部作品与形式空间的关系。《雷雨》这部作品不是平面的叙事,它用它的非线性叙事模式给读者建构起来了立体的叙事形式空间。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会享受这种非线性叙事给我们带来的阅读体验:故事的发展不是从始至终由一条线索所决定的,我们不阅读到最后的章节我们是无法猜测到结局的模样,可以说非线性的叙事模式一直在引导着我们去一步一步探寻故事的发展,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空间结构,里面有许许多多小空间,随着一个个小空间的面貌被我们知晓,大空间的整个结构模样被我们全部洞悉。
《雷雨》作为一部非常经典的作品,它的文本还有很多独特的空间阐释角度。当我们不再纠结与所谓的“一对多”与“多对一”的因果关系下的分形叙事,《雷雨》这个文本的空间阐释角度还可以这样分析:这种阐释是对于《雷雨》文本空间阐释角度的再挖掘,通过对剧中所涉及到的物理空间的组合,我们可以看到如下图所示的另一种空间阐释角度下的《雷雨》。
《雷雨》不仅仅是剧作的名字,更在剧本中多次出场,雷雨这个天气现象始终笼罩着矿场的空间、周公馆的空间、鲁贵家的空间。按照如此空间阐释角度,我们可以看到:燥热的天气与雨水(既题目《雷雨》)完全包裹着所有的故事空间,雷雨这个空间存在将剧本所涉及的全部的物理空间覆盖着。雷雨这个空间存在模式已经不再简单是单纯的物理意义,它已经有着形而下、形而上两个层面的含义。
形而下含义:燥热天气与雨水是当时正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注定即将破碎的封建大家庭的命运死亡象征,这种命运时刻笼罩着鲁公馆,暗示着叙事结尾悲剧的诞生;当然它也是在国家破碎的大背景下其国人民注定无法实现自由生活的象征。中国当时正深陷巨大的国家危机与民族危机,在这样的背景下,人人都无法实现真正地自由去控制自己的生命发展轨迹。人们往往不知在什么时间段就会丧失生命,而且在乱世之中,各种之前无法想象的乱象也会浮出水面。上述的命运是当时的人们无法逃避的现实处境,文中四处都出现燥热的天气与雨水的字眼,就是当时人们无法逃避的家破人亡、无法实现自主控制自我生命的悲惨命运的象征,雨水与天气包裹着那些物理空间,就如同当时人民的悲惨命运包裹着那些物理空间。
形而上含义:燥热天气与雨水是人类历史中人民无法躲避的宿命的象征,例如死亡、遗憾等等。这些宿命在漫长人类发展进程中时刻萦绕人类身边,剧中的人们也是经常会说起“闷热”二字,表明曹禺先生十分强烈地想要告诉读者们人类面对超越人类掌控的宿命之时,任何想要逃避的行为是无法成功的。人类社会有着所谓的各个阶层,看似人类之间可以相互控制,但是在宿命面前(如同俄狄浦斯王无法躲避弑父娶母的宿命),各个阶层的人们的力量面对宿命的时候都显得太过脆弱,人类是无法逃避宿命的,人类只有接受这一切的唯一选择,就如同那些物理空间无法躲避燥热的空气与雨水一般。
《雷雨》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而空间叙事学强烈关注着故事空间与作品人物性格的关系,故事空间与叙事进展的深层关系,作品叙事的独特的形式空间。我们用空间叙事学的角度去分析这部经典著作,我们可以发现《雷雨》中故事空间的独特的叙事功能,也可以发现《雷雨》作品叙事所构造的独特的形式空间。
总的来说,使用空间叙事的角度去分析以往的文学经典会给我们不一样的思路与收获。龙迪勇的《空间叙事学》“以空间为研究对象……从跨学科、跨媒介的角度拓展了对叙事文本空间问题的理解。”而空间转向也是后现代文化的一个重要标志,所以注重空间在文学作品叙事中所发挥的独特作用也是适应如今的后现代文化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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