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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中的汉武帝形象书写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学教育下半月 热度: 13909
胡凯歌

  内容摘要:宋词中汉武帝以三类形象存在:享乐多欲的风流天子形象、开疆扩土的盛世帝王形象和求仙访道的俗子庸主形象。其因有三:其一,男女爱情的类比迁移;其二,长期的北方军事威胁渴慕军事强主;其三,“以汉喻宋”进行政治讽喻。

  关键词:宋词 汉武帝 风流天子 盛世帝王 俗子庸主

  春去秋来,星移斗转,北辰星夜夜闪烁,但它代指的帝王早已湮在历史的长河。帝王是封建社会的领导者,是一个国家、一段政治时期的典型代表,更是儒生武夫实现人生理想的命运决策者,所以,无数文人墨客的目光注视着历代的君主,提笔写下他们心中的帝王形象。唐尧虞舜、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是人们历来津津乐道的君主中的典例,其中汉武盛世表现出了极为强盛的国家军事力量,盛世的缔造者汉武帝也被认为是一位开疆扩土、穷兵黩武的帝王。与此同时,汉武帝的求仙热忱和后宫风云使得这位帝王更具多面性,因此汉武帝和汉武故事是历代文学作品中不朽的话题。本文以宋词为主要文本,简要分析宋代词类作品中的汉武帝形象类型及其成因。

  一.宋词中的汉武帝形象类型

  宋词中明确涉及到汉武帝的词作较少,共计57首,涉及词人有柳永、苏轼、周邦彦、辛弃疾、刘克庄、李纲、方岳、蒋捷等。笔者认为其中塑造了汉武帝的三类形象:享乐多欲的风流天子形象、开疆扩土的盛世帝王形象和求仙访道的俗子庸主形象。

  (一)享乐多欲的风流天子形象

  汲黯曾评价汉武帝“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效唐虞之治乎”[1],历来的评论家也多以“多欲”二字评价汉武帝,帝王是封建王朝的主人,当他轻而易举地实现一个欲望时,总会再产生新的更高的欲望,表现出来的则是不加节制、穷奢极欲的帝王生活。宋词中汉武帝享乐多欲的一面体现为大兴土木广建宫殿、享受风流爱情和创作流丽的文学作品。

  帝王们喜欢留下“物证”向后人昭显丰功伟绩,如陵墓,如宫殿,如林苑,它们既能长久的留存于世,也是帝王们精心设计的活动场所。柳永《滿朝欢》一词写道:

  花隔铜壶,露晞金掌,都门十二清晓。帝里风光烂漫,偏爱春杪。烟轻昼永,引莺啭上林,鱼游灵沼。巷陌乍晴,香尘染惹,垂杨芳草。? 因念秦楼彩凤,楚观朝云,往昔曾迷歌笑。别来岁久,偶忆欢盟重到。人面桃花,未知何处,但掩朱扉悄悄。尽日竚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2]17

  这首词中的“金掌”代指汉武帝铸造的金铜仙人。《三辅黄图》记载汉武帝曾作承露盘以仙人掌承露,金铜仙人本建于建章宫前的神明台上,魏明帝时想将其移到洛阳,但行到灞河无法前进而被弃置,后不知所终,至此金铜仙人见证了汉兴汉颓的三百余年历史。“上林”指上林苑,是汉武帝在秦代旧址上扩建的园林,主要用于帝王游猎,因西汉末年的战乱而焚毁,后来成为皇家园林的泛称。柳永的《醉蓬莱》词有“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2]29句,这里是借汉武帝的太液池喻宋仁宗的禁苑池沼。苏轼的《哨徧》词云:“渐鳷鹊楼西玉蟾低。尚徘徊、未尽欢意。”[2]307据《三辅黄图》记载汉武帝在甘泉宫中作石阙、封峦、鳷鹊,词里隐括汉武帝的建章宫。金铜仙人、神明台、上林苑、建章宫等宫苑的建造,都体现了汉武帝享乐多欲的一面。

  帝王的爱情故事历来也是人们视线的焦点,汉武帝的婚姻爱情主要与三个女人有关:陈阿娇、卫子夫、李夫人。周邦彦的《蕙兰芳引》词写道:

  寒莹晚空,点青镜、断霞孤鹜。对客馆深扃,霜草未衰更緑。倦游厌旅,但梦绕、阿娇金屋。想故人别后,尽日空疑风竹。? 塞北氍毹,江南图障,是处温燠。更花管云笺,犹写寄情旧曲。音尘迢递,但劳远目。今夜长,争奈枕单人独。[5]254

  这首词以阿娇代指自己的妻子,写出了词人在外游历厌倦时对家中妻子的思念。“金屋”用了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承诺。汉武帝和阿娇曾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其婚姻爱情中有着年少时的纯粹和真挚。周邦彦的另一首词《三部乐·梅雪》云:“回纹近传锦字,道为君瘦损,是人都说。祗如染红着手,胶梳黏发。转思量、镇长堕睫。都只为、情深意切。欲报信息,无一句、堪喻愁结。”[5]285,这里用的是卫子夫的典故,据《汉武故事》记载,卫子夫因美发被武帝宠幸。秀美的头发是青春貌美的象征,而脱发黏梳则暗示红颜老去。辛弃疾的《水龙吟·昔时曾有佳人》则化用了李延年的《佳人歌》。如果说陈阿娇和卫子夫的故事体现的是汉武帝无情负心的一面,那李夫人的故事则体现出一个充满热情活力、醉心美色爱情的风流帝王。

  富贵安乐的生活会催生富丽精工的文章,汉武帝在享受生活的同时也写下诸多的文章,如《秋风辞》《天马歌》《落叶哀蝉曲》等。辛弃疾六十四岁出任绍兴府兼浙江东路安抚使时写有《汉宫春·会稽秋风亭观雨》一词,词云:

  亭上秋风,记去年袅袅,曾到吾庐。山河举目虽异,风景非殊。功成者去,觉团扇、便与人疏。吹不断,斜阳依旧,茫茫禹迹都无。? 千古茂陵犹在,甚风流章句,解拟相如。只今木落江冷,眇眇愁余。故人书报:莫因循、忘却莼鲈。谁念我新凉灯火,一编《太史公书》。[2]1955

  上片写在秋风秋雨中登亭远目,到处都是笙歌燕舞的太平气象,而自己满怀希冀的再次出山仍旧无法收付北方失地;下片因《秋风辞》想到汉武帝致力于北方而取得的辉煌成就,羡慕徒生却只得无奈归隐。《秋风辞》既有《诗经》的比兴传统,又有《楚辞》的格式韵味,是中国文学史上悲秋的佳作,这体现了汉武帝身为帝王不输文人的文采。

  (二)开疆扩土的盛世帝王

  汉武帝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盛世帝王,他以察举制广纳贤才,提拔任用董仲舒、桑弘羊、卫青、霍去病等一众能臣名将;对外保持强硬态度,多次派兵伐匈奴、征两越、平定西南夷、征朝鲜、定大宛,极大地扩展了汉朝疆域,立下不世之功,也使得汉武一朝成了军事大国、政治强国的象征。李纲《念奴娇·汉武巡朔方》一词云:

  茂陵仙客,算真是、天与雄才宏略。猎取天骄驰卫霍,如使鹰鹯驱雀。鏖战皋兰,犂庭龙碛,饮至行勋爵。中华强盛,坐令夷狄衰弱。? 追想当日巡行,勒兵十万骑,横临边朔。亲总貔貅谈笑看,黠虏心惊胆落。寄语单于,两君相见,何苦逃沙漠。英风如在,卓然千古高着。[2]900

  此词盛赞汉武帝北巡,上片先总言汉武帝是雄才大略的帝王,再言他重用卫青霍去病北驱匈奴,使匈奴仓皇逃窜,后又南征北战,极大开拓了汉朝疆土,极大震慑了蛮夷野心。下片转回题目“巡朔方”,汉武帝浩荡北巡,带18万雄兵亲惩匈奴,匈奴单于弃城而逃。此词正面塑造了汉武帝开疆扩土对外征伐的雄主形象。

  辛弃疾的《满江红·送李正之提刑入蜀》词有云:“东北看惊诸葛表,西南更草相如檄。”[2]1870“相如檄”典故出自《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汉武帝派唐蒙治理蜀地,然唐蒙不恤民意,兀自调兵征讨西南夷,扰乱了蜀中安定生活。汉武帝听闻,令司马相如作《谕巴蜀檄》,责备唐蒙、安抚黎民。辛弃疾用此典故是希望友人有司马相如那样的文采才干,并能遇明君得以重用,这侧面体现出汉武帝是一个唯才是用体恤百姓的明君。辛弃疾的另一首词《八声甘州》云:

  故将军饮罢夜归来,长亭解雕鞍。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识,桃李无言。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落魄封侯事,岁晚田园。? 谁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马,移住南山。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汉开边功名万里,甚当时健者也曾闲?纱窗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6]

  上片写汉将李广被灞陵尉醉酒呵斥、射石虎、战功赫赫却未封侯的旧事,下片戏写自己不想去杜曲种田,要穿短衣骑轻马去南山射虎,要过一个潇洒欢乐的晚年,继而貌似疑惑地提出汉武一朝注重开疆扩土,正是好男儿立功万里的好时机,为什么李广这样的将领却被迫赋闲隐居的疑问。本词是以李广自喻,现在的朝堂急需开疆扩土收复失地的人才,词人却被迫赋闲居家,更是以戏谑的语调自嘲,像汉武帝那样对边疆用武的雄主都不重用李广这等将才,词人又怎会在偏安一隅的宋庭得以重用,词中满含词人郁郁不得志的忧闷,也暗含着渴望遇见如汉武帝这样军事大一统的强主的希冀。

  苏轼的《劝金船》有“此去翱翔,遍赏玉堂金阙”[2]282句,“玉堂”是汉武帝建来使臣子待诏的宫殿,后来代指大臣被帝王任用、接受帝王诏令,这体现出汉武帝选拔人才、唯才是用的一面。方岳的《水调歌头·寿吴尚书》有“胸次甲兵百万,笔底天人三策”[2]2836句,以董仲舒因“天人三策”得汉武重用的典故,夸赞吴氏文治才能且简在帝心。辛弃疾的《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有“千里渥洼种,名动帝王家”[2]1950句,以渥洼马喻赵氏,以天马得到汉武帝重视,类比夸赞赵氏能得君王赏识。

  (三)求仙访道的俗子庸主

  提及汉武帝躲不开的一个话题就是他求仙问道的疯狂举动。从公元前133年第一次宠信方士李少君,到公元前89年亲赴东莱求仙为止,汉武帝求仙访道了近半个世纪。汉武帝的求仙举措带来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流传下众多求仙故事,从最初的历史记载,逐渐汇入了道教传说、神话、志怪、志人等元素,形成了一系列较为成型的故事体系。

  柳永在其《巫山一段云》中写道:“琪树羅三殿,金龙抱九关。上清真籍总群仙,朝拜五云间。? 昨夜紫微诏下,急唤天书使者。令赍瑶检降彤霞,重到汉皇家。”[2]23词言上元夫人接到天帝命令下凡显圣汉宫之事。据《汉武帝内传》记载,上元夫人让侍女取成仙方法传授汉武帝,侍女以五彩玉函装《六甲》、《灵飞》十二事。柳永的另一首《巫山一段云·阆苑年华永》则以游仙诗形式向人贺寿,化用了《汉武帝内传》中王母请武帝食仙桃的典故。汉武帝想在人间种植仙桃,被王母劝阻方止,这一事例典型地体现出汉武帝对长生不老的炽热追求。汉武帝痴迷求仙,身边自然有众多方士。辛弃疾《柳梢青》词有句“黄河可赛,金可成难”[2]1928指的正是栾大借黄金可成和河流可塞来欺骗武帝入海可以求不死药一事。

  二.宋词中出现汉武帝形象的原因

  宋词中出现的三种不同的汉武帝形象,其中出现最多的是享乐多欲的风流天子形象,其次是开疆扩土的盛世帝王形象,最后是求仙访道的俗子庸主形象。究其原因,笔者认为有以下三点:其一,男女爱情的类比迁移;其二,长期的北方军事威胁渴慕军事强主;其三,“以汉喻宋”,进行政治讽喻。

  (一)男女爱情的类比迁移

  文人尚雅、君子尚礼,宋代词人在面对男欢女爱的私人情感问题时,大都选择委婉含蓄的表达方式,而汉武帝轰轰烈烈的帝妃爱情故事正是一个很好的类比迁移素材。周邦彦在《惠兰芳引》中以汉武帝金屋藏娇的誓言来表达对妻子的思念和承诺。姜夔在《秋宵吟》以卫子夫借言自己的合肥恋人,写尽了昔日恋人两地分隔的愁苦肠断;其《疏影》一词,把梅花比作美人,以汉武帝把阿娇藏于金屋的承诺,类比自己对梅花的百般喜爱珍惜。汉武帝的求仙故事从另一方面可看作对心中所愿的不懈追求,所以柳永在《凤衔杯》中借汉武帝珍重保存西王母、上元夫人等所授神书一事,类比自己珍重收藏佳人翰墨信笺,体现了柳永对恋人的珍惜和爱护。

  (二)军事威胁下的雄主慕求

  汉汉武帝从元光三年设兵马邑诱击匈奴,至太初四年攻破大宛,前后三十四年里开疆扩土、外攘夷地,尤其是对北方进行大力征伐,而宋朝长年遭受来自北方的强大军事威胁。特别是两宋之际,宋庭无力抵抗北方金国入侵,退守长江以南,近半数国土沦陷,此时的宋朝急需一个能征伐北方收复失地的雄主,然而当权者偏安一隅不思故土,因此汉武帝成了词人们的一个情感寄托。李纲的《念奴娇·汉武巡朔方》和辛弃疾的《八声甘州·故将军饮罢夜归来》、《浪淘沙·山寺夜半闻钟》、《贺新郎·用前韵送杜叔高》、《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俱是体现慕求雄主的佳作。辛弃疾的两首《贺新郎》,前一首借阿娇被弃长门慨叹杜氏落拓不遇,最后发出“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南共北,正分裂!”[2]1890的悲痛怒号;后一首则先以陈阿娇废居长门借言王昭君辞汉和亲,再借昭君和亲、李陵苏武秋风之别言自己与茂嘉的分别,抒离愁别恨、壮志难酬的义愤,词人在呼唤一位力争北伐的雄主,以强硬的对外态度和英明的对外策略一举收复祖国山河故土。

  (三)“以汉喻宋”的政治讽喻

  唐人有在作品中“以汉喻唐”的习惯,宋代词人也在其词作中体现出“以汉喻宋”的现象。汉武帝的爱情故事有着真挚热切的一面,也有着无情负心的一面,后者常被借喻君臣,抒发怀才不遇、堰塞坎坷的感慨。柳永的《斗百花》一词云:

  飒飒霜飘鸳瓦,翠幕轻寒微透,长门深锁悄悄,满庭秋色将晚。眼看菊蕊,重阳泪落如珠,长是淹残粉面。鸾辂音尘远。? 无限幽恨,寄情空殢纨扇。应是帝王,当初怪妾辞辇。陡顿今来,宫中第一妖娆,却道昭阳飞燕。[2]14

  此词是柳永罕见的以“香草美人”格寄托君臣离合的词,柳永在词中以陈皇后自况,后悔离京,希望得到皇帝重新重用,却难以重面君王。辛弃疾在《摸鱼儿》中也以陈阿娇自况,道:“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2]1867曾相约的复国大业,因小人弄权而难以实现,爱国志士失路之忧无人可诉。蒋捷的《贺新郎·怀旧》以“黄金屋”喻南宋故国宫苑,以陈阿娇喻亡国后不仕新朝的旧人,借助梦境寄寓亡国之恨和故国之思。

  有宋一代,基于强大的北方军事威胁和当权者对外态度的软弱妥协,人们渴求军事,因此威强睿德的汉武帝走近词人们的视野。汉武帝一生最大的功绩在于开疆扩土,特别是北伐匈奴颇有建树。宋人词作中也就一改往日文學作品中汉武帝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的暴君形象,转而出现了较多赞美汉武帝的词作。与此同时,汉武帝身上有着无法隐瞒的两个缺点:享乐多欲和求仙访道,因此宋代词人借汉武帝的爱情故事来类比自身,或抒爱恋相思之苦,或喻怀才不遇之愁;又借汉武帝的求仙故事对君主耽道进行讽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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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黄景春.汉武帝:从历史人物到小说形象[J].上海:《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16(04).

  [8]刘杰.汉武帝故事及其文化阐释[D].天津:南开大学,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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