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班马曾在论著中多次探讨“叔叔”型成人形象的魅力及审美功能,在其儿童小说里也刻画了一批“叔叔”形象群。儿童文学不是只写儿童的文学,成人形象塑造理应成为儿童小说研究的重要课题。但成人的感受、体悟如何能为儿童读者所接受与喜爱?班马以“高蹈的游戏”姿态实践了成人经验的“戏作”式传递,创作出探讨哲思性主题的成人主人公,进而突破儿童文学就是写儿童或儿童式角色的文学的旧有观念,为我们把握成人形象塑造的尺度提供了独特经验。
关键词:班马 “叔叔”型 成人形象 高蹈
儿童文学不是只写儿童的文学,儿童的世界与广阔的社会生活相融通,成人形象塑造理应成为儿童小说[1]研究的重要课题。然而在儿童小说人物形象塑造的理论研究与创作中,成人形象一直是被忽视的存在。以方卫平和李利芳为例,两位学者对中国当代儿童文学人物形象流变的考察、评价均未涉及成人形象的价值,且将儿童文学典型形象的呼吁落在儿童主人公或“儿童般”形象角色的塑造上。[2]这既源于对儿童文学本质的不同理解,还折射出成人形象创作的缺乏。纵观1950-1990年代儿童小说的成人形象,“实在没有多少可以称之为‘形象”[3]。他们有的沦为小说的道具而只起到联结情节的作用,“几乎没有自己独特的名字”[4],被用于泛指某一类人形象;有的则用来衬托儿童形象的先进性,抑或“只是为了说几句教训孩子的话”[5],成为主流意识形态的传声筒。
班马由“小人读大书”的儿童阅读现象论及“叔叔”型人物的审美功能[6],其实质上反映出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存在模糊边界,强化论证了中高年级儿童读者“儿童反儿童化”的审美心理,这就从读者接受层面证明儿童小说理应塑造成人形象。然而,以陈伯吹为代表的“儿童文学主要写儿童”的观点一直影响儿童文学界对儿童小说如何写成人的理解,并阻碍儿童文学题材的扩大。[7]从成人经验的传递、成人主人公的塑造两方面,我们可以窥见班马关于成人形象的先锋探索,进而突破儿童文学就是写儿童或儿童式角色的文学的旧有观念。
一.炫酷直观的成人经验
成人形象相对于“儿童”才得以存在,因而如何写出为儿童读者所接受的、具有儿童文学特点的成人形象是成人形象塑造必须解决的首要问题。为了避免形象塑造的过分“成人化”,班马主张将“游戏精神”作为儿童文学创作主体自我控制的依据[8],即以“玩”的游戏性心态创作诙谐奇趣的成人形象。但“游戏”并非轻佻的戏谑,儿童游戏时的角色扮演其实是对成人经验的学习,加之中高年级儿童读者存在对能力的渴望,因而班马笔下的“叔叔”型人物往往渗透可供模仿的成人经验。
纵观“叔叔”型人物,作者在角色设定上有意突出身份和器具的炫酷,并将成人的职业经历、人际交往方式和处理具体问题的方法以人物的实际操作行动来传授给儿童读者。例如名字加职业往往构成叔叔们的代号:《红薯旅行记》的陈振龙船长、《绿人》的司马翁博士、《幽秘之旅》的海员秦大川等。但成人世界的岗位工作并非全都涌入“叔叔”形象的命名,那些儿童曾在游戏中扮演、能直观展现人物能力并为人物带来奇特经历的职业身份才会被凸显。而小说情节的展开也正是从这些职业出发,如《小绿人到广州》的邮递员阿昌,日常的取信送信工作使其遇见邮筒里的小绿人;而陈振龙承担的船长职务和使命则需要他带领手下乘风破浪,为朝廷带回海外的奇珍异宝。习惯于学生身份的孩子们或许会好奇未来如何成为一名受学生尊重和喜爱的教师,《六年级大逃亡》的柳夏来老师很好地回答了这一问题。初见学生的柳老师身着西装,开始严肃又感性地自我介绍。结束了极为正式的见面礼,他转而用一场“脱衣表演”拉近了与同学们的距离。此后,这个不一本正经的老师很少“说”大道理,更多用形象的动作解释规则,以集体活动如组织班级足球队和舞蹈团来让大家感受团结友爱。如此“有劲”的教学法,幽默活泼的老师怎能不受学生喜爱?中高年级儿童迫切追求对现实社会的介入感,“无疑感兴趣于各类专职人物的行为经验和特殊生活方式”[9]。成人形象的职业身份既是迎合儿童读者的审美趣味,还为其了解广阔的社会生活,产生职业期待提供基点。
在生活中,更富有视听觉冲击力的短视频和动画往往会侵占孩子们的阅读时间,“文字”的儿童文学阅读与出版面临丧失阵地的挑战。班马提出应“让文字多染上‘感知的成分,讓人物多带上‘身体和‘器官的成分”[10],突出生理感知的审美教育意义。在身份背景之外,“叔叔”型人物形象还暗藏器具性兴趣设计。宇航员赵赫房间里搁在地上的红色头盔,桌上凌乱的匕首、打火机、剃须刀和圆领黄汗衫胸前的一滩汗无不给人浑厚成熟的“男人味”[11];动植物学家、破谜专家、电脑专家等头衔于一身的老木舅舅野外考察时必带的一顶盔式帽竟有七种功用,而且他热衷于收集世界各地各时期的“胡子”,甚至研究过“‘关羽胡子的保养方式之问题”[12],奇趣幽默令人喷饭;“白摩托与红摩托的街头狂飙”[13]带有比拼、征服的激烈意味,S形弧线直冲、轰鸣的排气管声、最后摩托王被撞掉的排气管使读者在跟随强者角逐中肆意释放心理能量。
身份和器具或许只是浅尝辄止的兴趣点,“叔叔”型人物在操作行动中展现的实际经验则成为儿童精神扮演的动力和预习性学习的内容。例如《幽秘之旅》中,白头翁流利地用安徽话和安徽老头子套近乎,言传身教地引导李小乔学会和社会上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而当李小乔计划用现金盘下火锅店时,他便能想到从《重庆晚报》中学会些当地的方言土语,将自己伪装成本地人来降低被欺骗的可能。《沙漠老胡》里经营滑翔机的沙漠汉子老孙尽管有着生意人的贪财心,但在遭遇沙尘暴时绝不抛下“我”,并且坚守公平交易的诚信原则。显然,作者没有通过叔叔们的言语训导儿童读者应成为怎样的大人,也不在于传授人生哲理和抒发时世感喟,而是向儿童读者提供“更为入世、更为现实的社会经验”[14],以便为其走入社会做好能力准备。
二.包孕“游戏规则”的成人主人公
“戏作”式塑造不等于矮化成人形象的精神气质来衬托儿童形象的高大,相反,班马是以“高蹈的游戏”姿态借“叔叔”型人物探索儿童文学的重大主题。“高蹈”有喜悦感奋之意,可凸显游戏带来的精神快感。同时,形容超凡脱俗的“高蹈”又恰好指代班马的“鬼才”与先锋姿态,这在作品中典型表现为塑造包孕“游戏规则”的成人主人公。
次要人物主要是“成人”往往构成了儿童小说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15],但班马有意打破此常见。在“老木舅舅”系列小说中,“仿古心理学家”老木舅舅作为探险故事的主人公,带领儿童读者深入古林、沙漠、极地等原始秘境解开大自然的奥秘。而在《误入古林》《与枪手老丹同行》等作品中,作者甚至只写了成人形象。那么班马是如何证明只写成人的作品能够称为儿童文学?以《误入古林》为例,小说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事,侧重于解谜并减少内心独白,避免成人思绪的过多渗入给儿童读者带来阅读障碍。此外,作者非常善于在线性的顺叙中利用神秘的生物或器物设置悬念,如“杀手植物”“一树的绿花花的大蛇”“蛇身女巫神像”“古树身上的锈箭”[16]等,制造人物与环境、突然出现的反派人物的对抗,激扬类似于竞技游戏的刺激感。谜团的最终破解使成人形象的神秘、有趣和勇敢能够得到极致的彰显,从而赢取小读者的欢心。与金曾豪笔下善于依据生活事件为孩子们总结人生教益,充当“精神导师”角色的“小舅舅”[17]们不同,《误入古林》里的老木舅舅并非完全的正面人物。当他遭遇盗宝贼马洛挟持时竟纵容内心探查古林奇异树种的欲望,允诺帮助马洛接近古林。但在小说末尾老木舅舅遭到古林的惩罚,失明三个月。可见,作者通过描绘成人的复杂性突破了好坏分明的类型化塑造,并尝试借助紧张刺激的古林冒险故事触及人类与自然、已知与未知的关系,科学探索的伦理等复杂问题。
班马曾忧虑“今天的孩子往往缺少人类情感精神世界的多样性”[18],如只追求戏剧性而缺乏悲剧感。偏重戏谑的游戏会使儿童文学的意蕴流于浅显而缺乏诗性。其实“游戏”也包孕“规则”,只有确定好角色的职责、玩家之间的秩序才能使游戏顺利进行,而这些秩序、关系和职责正暗示儿童文学是能够展现与人类相关的哲思性命题。班马在塑造“叔叔”型人物时通过营造成人主人公的悲剧场景展现英雄主义、星球意识、生态保护等重大主题,帮助孩子们把握世界的完满。如《小绿人到广州》里主人公邮递员阿昌的意外坠楼:阿昌为了救邮包里的“绿人”家族和一封地址不明的信,在与侄子的争夺中不料从大楼摔下。作者通过特写阿昌坠楼时的行动,安排上与下生死相隔的空间反差来渲染悲剧氛围,由此刻画邮递员阿昌为保护“绿人”朋友、忠于工作职责而牺牲自我的英雄形象。“死亡”没有被视作禁忌而加以隐瞒,但作者有意用诗性的断续朦胧化“死亡”的场景,平衡了“悲剧”与“儿童保护”的关系。此处的笔法也与《秘密花园》开头玛丽藏在房间被人遗忘,醒来却发现亲人均已遭罹霍乱而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叔叔”型成人主人公的创作证明了儿童文学可以主要写成人,即写儿童抑或寫成人不是判定作品为儿童文学的必要条件。这有助于儿童文学打破唯一本质带来的创作束缚,走出自我封闭的儿童王国,拥抱儿童存在着的本真世界。另外,班马借由“叔叔”型人物还向儿童读者分享了成人作者关于重大主题的思考。这不仅赋予小说含蓄隽永的品味空间,有利于提升作品的审美品格而避免沦为娱乐读者的戏谑之作,还通过成人经验的传递促成了代际对话,使“成人”摆脱想要扮演“儿童”却始终无法抵达“儿童”的尴尬处境,真正获得表现自我的机会,从而在儿童文学中拥有自己的位置。
成人的体验、感受如何能为儿童读者所接受与喜爱,是成人形象塑造必须解决的问题。班马作为开路先锋,以“高蹈的游戏”姿态实验成人经验的“戏作”式传递、包孕“游戏规则”的成人主人公,尝试把握“成人”化入儿童文学的尺度。“高蹈”意指喜不自胜故而手舞足蹈,特立独行而精神超迈。它正概括了班马为中国儿童文学理论与创作开疆拓土的艺术气度,也给后辈的儿童文学作家塑造能够接通儿童精神世界、引导儿童发生审美建构的成人形象指明了方向。
参考文献
[1]李利芳.作为评价尺度的儿童文学人物形象塑造[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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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陈琢.情谊浓浓,小调悠悠——金曾豪创作研究[D].苏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
[6][瑞典]尼古拉耶娃.儿童文学中的人物修辞[M].刘洊波,杨春丽译,合肥: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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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晓波,郑宝明.儿童小说成人形象的四十年探索(50年代-90年代初)[J].文教资料,199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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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班马.中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与构想[M].武汉:湖北少儿出版社,1990年。
[12]班马、韦伶.那个夜,迷失在深夏古镇中[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年。
[13]张锦江.儿童文学论评[M].天津:新蕾出版社,1987年。
[14]方卫平.论当代儿童文学形象塑造的演变过程[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1986年儿童文学研究专辑。
注 释
[1]参见朱自强《儿童文学概论》(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251-263页)对“儿童小说”的定义。同时为确保划分的明晰,本文研究的班马儿童小说均为出版信息中明确归为小说类的作品。
[2]参见方卫平:《论当代儿童文学形象塑造的演变过程》,《浙江师范大学学报》1986年儿童文学研究专辑;李利芳:《作为评价尺度的儿童文学人物形象塑造》,《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
[3]晓波,郑宝明:《儿童小说成人形象的四十年探索(50年代-90年代初)》,《文教资料》1997年第2期。
[4]王永洪:《朦胧的群像——20世纪中国儿童文学人物形象论》,《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2期。
[5]张锦江:《儿童文学论评》,天津:新蕾出版社,1987年,第27页。
[6]班马:《中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与构想》,武汉:湖北少儿出版社,1990年,第135-141页。
[7]张锦江:《儿童文学论评》,天津:新蕾出版社,1987年,第24页。
[8]班马:《游戏精神与文化基因》,兰州:甘肃少年儿童出版社,1994年,第5-6页。
[9]班马:《游戏精神与儿童中国》,青岛:青岛出版社,2017年,第173页。
[10]班马:《游戏精神与文化基因》,兰州:甘肃少年儿童出版社,1994年,第100页。
[11]班马,韦伶:《那个夜,迷失在深夏古镇中》,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年,第59页。
[12]班马:《幻想鲸鱼的感受》,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3年,第22页。
[13]班马:《上海街头流浪记》,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3年,第44页。
[14]班马:《游戏精神与儿童中国》,青岛:青岛出版社,2017年,第172页。
[15][瑞典]尼古拉耶娃:《儿童文学中的人物修辞》,刘洊波,杨春丽译,合肥: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0年,第120页。
[16]班马:《幻想鲸鱼的感受》,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3年,第42-49页。
[17]陈琢:《情谊浓浓,小调悠悠——金曾豪创作研究》,苏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5月,第38页。
[18]班马:《游戏精神与文化基因》,兰州:甘肃少年儿童出版社,1994年,第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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