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在《天路历程》中潜隐着一种关于身份认同的思想。通过释读,作品被理解为一部关于主体的绽开史。在主角开始向内反思并寻觅自身身份后,文本呈现出了对立的发展:一方面,主体在探索中渐次建构了自身,但这却导致了关于身份的固化与封闭;而另一方面,主角以实信者为“镜像”反观自身,并展开了在思辨中的层层消解,但这又致使了关于身份的矛盾与悖论。最终,这样一个分裂的主体在爱中得以弥合。所以通过释读可以看出,在《天路历程》中潜隐了一种内在具有两极割裂、但又在爱中得以弥合的早期现代主体。
关键词:《天路历程》 约翰·班扬 身份认同 英国文学
Cogito ergo sum,笛卡尔的言辞一直都促使着现代人对自身进行反思。而“我们当下关于自我与主体的思考,正来源于笛卡尔从自然哲学与理性主义角度,对人类处境的疑难论述。”[1]但是,无论这种思考在现代世界中达到了怎样深广的程度,其仍然有自身历史与文化的源头。其实不仅在哲学文本的形上视野中,在文学文本中,关于主体的思想同样能得以一种考古式的还原。[2]
通过解读早期现代文学来追溯主体思想,这已然并非新事。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就很明显体现出了对主体的思索,例如“对哈姆雷特来说,对‘自我存在的质询乃是重中之重。”[3]而在弥尔顿笔下也折射出了现代主体的显身与世界观的变迁:“从(认识论的)革新中,既引出了一个不被宏大秩序所限定的主体……还营造出了一个内在意义阙如并充斥着偶然关系的世界。”[4]经过这些研究所阐释出的,正是在历史之中逐渐成型的关于现代主体的思想。而《天路历程》更是一部藏蓄了关于主体身份认同理论的文本,这种身份不是一种惯常所熟知、累加经验式的个体身份,在其中所能释读出的可能是一种具有内在张力与弥合的复杂思想。
既然如此推设,那在文本中到底潜隐了一个怎样的主体?该主体又是如何在历程之中认知自身的?并且这种身份认同究竟又是在何种程度上区别于流俗理解,而体现出其内在张力呢?
一.释读的可行性
目标的构设虽然指明了方向,但是旅途仍然需要具备现实的可行性与工具的辅助,否则所谓的目标不过是海市蜃楼般的幻想。同样,在尝试对《天路历程》进行释读之前,也需要显明其可行性,寻得一扇通行之门。
众所周知,英国作家约翰·班扬的长篇小说《天路历程》最明显的表述方式就是使用譬喻。作者通过譬喻创造了诸多角色,而角色间的对话与行为则组成了事件,后者又在因果序列中合为了“事件链”。另外,该书“以梦境的形式”来营造氛围,并展开叙事铺陈。如“辩白辞”所说:“我相信有一些人和我一样使用幻造之词,但其都使得真理闪烁耀眼。”[5] 所以,作者以譬喻为手法,又假托梦境之说,传递出了其伦理劝服与思想主旨。
但除了叙述的最直接目的之外,仍然有一点要值得注意:在文本之中所潜隐的,还有一个以多种形式显现出来的“主体”。换言之,不仅是叙事中的譬喻有着深刻含义,“在另一层次,这还意味着被审视的文本也有意义。”[6]为了挖掘这种文内含义,需要注意到,该主体首先就是直接以“主角”的形式显现出来的。主角的旅途正是一场关于主体的演变历程。其次,在更深层次,主体还以“作者”的形式进行显现,因为作者总是以一种“在场”的方式不断将读者拉出旅途。在这样一种在场式的叙事中,作者不仅反复“干扰”读者,使其意识到旅途真正的叙述者,而且还将所有事件链都统归到了作為主体的作者身上。并且,又因为文本中所有角色的名称,都表明其是一种心理性格的拟人化,而非纪实性记录,所以由角色间互动而形成的事件,也就可以被理解为是一场生发在作者自身内的心理交互行为。在此意义上,该文本更像是一部前现代的“自我虚构”作品。由此可见,在《天路历程》中所潜在记录的,既是“作为主体的主角”的旅途,其同样也是“作为主体的作者”的内在心灵历验,而这两者都指向了一种早期现代主体,其思索着自我身份。
现在,释读的可行性已得以了简易的阐明,道路与钥匙都已明了,潜隐在《天路历程》中的主体思想也若隐若现。那从此门通行,究竟能从文本中释读出一个怎样的主体呢?
二.探索中的建构
思想的传递往往在于一种结构的设立,所以对《天路历程》的解读,也需要在对文本结构的梳理中,才能去揭示主体在事件链中的绽开[7]。值得说明的是,这种对结构的梳理并非旧调重弹,其一是因为主体的发展不是隔绝的自存,而是融于事件链之中,毕竟“文学自传中所塑造的主体与文本结构,在这两者之间有密切关联。”[8]其二是因为梳理的目的在于重构,以此去显明《天路历程》的结构脉络绝非简单的线性发展,而是一种复杂冲突的对立体。
文本开篇,旅途的结构起点就设立在毁灭之城。作者在梦境中看到了一个痛哭者,这正是“个体灵魂的孤独戏剧”[9]的起始。而这位主角所生活的城市,指涉的就是主体所身处的这个世界。因此文本从一开始,就表明了主体与世界的关系:主体既在世界之中,有其工作与家人,但同时主体又与世界处于敌对中。因为“现存的世界不过是反创造(de-creation)的阵痛”[10],其是一个将要被毁灭的虚无,而身处在其中的人也不过是一个道德堕落的主体。所以主角开始反问自身,应该如何做才能脱离现状[11]。也正是这痛思,主体才质疑了自身。“一个人不是已开悟或已腐败,就不会敏感地从这边转向那边,朝向那美本身。”[12]于是,主角开始了一场反思之旅。
在主角开始逃离原住城,走向窄门的途中,首先遭遇的就是颓丧泥潭。“这是一个低地……只要人醒悟到自身所处的迷失境况,他们心中就会浮现出诸多忧惧、疑虑与沮丧情绪,这些东西全都纠缠、游荡于此。”[13]接续上文对痛思的阐释,可以说,深陷颓丧泥潭这一事件是主角对自身主体进行反思后的顺承现象。因为主角之前只是麻木地面向世界,并没有反思自身。但对主体的认识恰恰不在于向外认识,因为向外只能观视世界,唯有主体进行回视行为,其才能清醒意识到自身的道德堕落。如果说主角的疑问呐喊只是他反思自身的一个引子,那陷入泥潭才表明其真正向内认识了自身。而之后“伦常村”所代表的,则是与“向内反思”所相对的“向外路径”[14]。
主角在向内进行了关于主体的反思之后,很显然并不会简单满足于这种行为,因为主体仍然会意求于获取一种自身的身份。这也就是说,主角不仅反思了自身,还渴望能认识自身,并为所反思的主体赋予一种定义。所以,主角经过先前对自身的质疑与向内回视,接受了新身份的定义。
梳理至此,文本结构中关于主体理论的第一个单元已经浮出水面:即从逃离毁灭之城到接受身份这一组事件链:其涉及的是身处在世界之中的主体,开始向内回视自身,并且意求于获取一种定义的过程。但在主角接受身份之后,其还会进一步去建构主体,因为此时的“这种自我仅是一种瞬逝的印象,其随偶然体验出现,又随之消散。”[15]所以这种关于身份的定义只是一次性的,而获取身份的关键还在于人格内容的填充,毕竟这是“一个能够独自作为主体,但却不能够作为纯然的谓词实存的物的概念,还根本不具有客观的实在性……如果它应当成为一种知识,那么,就必须有一个持久的直观来作为基础……”[16]故而主角仍需要去丰富这种定义,使其完整。因此文本结构的第二个单元指涉的就是关于身份认同的建构。在这一单元中,文本主要通过三个事件链来铺陈主体建构的探索历程,并且文本中的主体已不再限于主角,角色间的互动与事件链的叙述都成为了主体的顯现。
首先在攀登险岭这一事件链中,文本通过创造二元对立的角色,来正反互辅地建构主体的人格。如前所述,所有角色都是一种心理性格的拟人化,而这些性格特征正可以作为人格的填充物。所以主角对这些角色的抵制与接纳,恰好正扩展了主体的人格。例如形式派、伪君子、胆小鬼和疑心病,这四个角色就代表了负面人格。而在与虔敬、审慎和慈爱这三姊妹的对话中,则体现出了三种正面品质。在这样一种正反角色的对立表现中,文本表明了主体在身份建构中的取舍:主角与每一个角色的互动事件,都是一次主体的心灵抉择,而在这些抵制与接纳中,主体的人格也不断得以具体化,进行了扩展性的填充。但是很快,文本就急转入了主体建构的高潮。
如果之前出场的负面角色还只代表了次级人格,那阿珀伦则象征着终极对立面,“班扬将其与约伯记中利维坦的特征相结合。”[17]在这一事件链中,文本通过对话与争战这两种叙述方式,将主体置于一种猛烈的对抗之中。这已不再是之前那种相对温和的扩展性填充;此时,文本所指向的是身份认同的达成。首先在对话形式中,双方展示了自身的立场:阿珀伦是“那(毁灭之城)的王”[18],而主角则有自身的坚守。前者威逼利诱,用旅途的苦难来恐吓主角。而后者在这样一种强烈的冲击中,进一步激发了身份认同。这种敌对式的争执在阿珀伦的暴怒中达到了峰值:“我就是专门来挡你的进路的。”[19]接下来自然就是双方的争斗。可以说,阿珀伦作为极端对立面,反而刺激了主体做出实质性的身份认同,主角从最初接受身份的简单认知,已经走向了身份认同的达成。而在紧接着的下一个事件链穿行死荫谷中,身份认同的达成则转变为了更加深入的固化。因为当主体的身份渐次成型并达成认同后,其会倾向于坚守这种认同。也就是说,主体会自然地将这种身份视为一种持存的认识,并以这种persona[20]去面向世界。
回观《天路历程》中第二单元的三个事件链,就可以释读出一段建构身份认同的探索历程:主体在接受获取了身份定义后,继续在攀登险岭事件链中对自身人格进行了扩展性填充;进一步,主体又在征战阿珀伦事件链中达成了身份认同;最后在穿行死荫谷事件链中固化了自身的身份。由此观之,这是一段流线型铺陈的探索历程,主体在层层累加中,似乎已然成就了完整的形象,无须更多的修饰与妆容。但是,随着另一个角色的突入,文本中的主体开始呈现出了完全异质的绽开。
三.思辨中的消解
在继续进行释读之前,需要指明一点,当主体开始以固化的形态去面向世界时,其实该身份也就成为了一种封闭性的束缚。因为无论主体达成了怎样的认同,其都只是在探索中所获得的果效,不过是主体的属性,而非本质。换言之,“身份认同”只是以主体为中心,环绕主体的界限:其始于反思,成于扩展,应止于认同。但是此时的主角很明显将身份认同的价值扩大,视其为唯一真理。这样一来,主体就将自身囚禁在了身份认同的壁垒里,并不断使之固化。
而实信者的登场则标志着建构历程的终止。首先,实信者这一名称,就说明了其不同于之前那些普通的性格角色。由此,文本出现了两种身份:一方是主体自身所建构的固化身份,而另一方则是与之对立的新认知。可以说,实信者是一面“镜子”——其使固化主体“镜像反观”了自身。“如果我们问这会是何种镜子,想到的只会是,镜子所见只能是形象。”[21]所以,通过实信者之镜,主体重新审视了自身形象,也正是在镜像反观中,主体绽开了一场与建构历程完全相对的层层消解之旅。
新旅途的起点是实信者事件链,而实信者与善辩者的对话,就是在镜像中的一场思辨争锋。这位善辩者表面上精明,但当他在应答终极如何显现在心灵中这一问题时,却暴露了其虚伪。因为他的回答只停留在了两个方面,即对道德堕落的怒喊以及对渊博知识的研习。从该答复中可以看出,其所遵循的无非是一种道德理论,其本质在于一种对世界的善恶划分。不难发现,善辩者的观点与文本之前的一处叙述有着内在相似性,那就是攀登险岭事件链。在那一事件链中,主体正是通过了解正反面品德,才扩展了自身的道德认识。所以,对观善辩者的思想和攀登险岭中的建构历程,可以看出善辩者对问题的回答无疑呼应了关于人格的填充行为,其强调的是道德理论的必要性。
针对善辩者的答复,作为镜像反观的实信者先是直接批判了其观点。实信者认为心灵应该去痛恨道德堕落[22]。在此首先澄清,善辩者的“怒喊”(outcry)与实信者的“痛恨”(abhor),这两个词的差异并非是概念的语词之争,其指的反而是思想与行为的区分,实信者所看重的是伦理实践。因为在他看来,只有在实际行为中,知识才能得以完满。所以,主体认识自身并非在于内容的扩展,而伦理践行才是信仰的要领。在直接批判之后,实信者进一步阐明了主体会先意识到自身的罪恶,并进而将道德理论践行在世界之中。通过这样一种阐释,实信者再次着重了伦理践行。于是,通过实信者的论辩,本已固化了的身份认同在镜像反观中受到了审视,其原本所建构的道德人格的价值也被极大地限定。正是这种限定,标志着身份认同的第一层消解。
实信者事件链以实信者在名利场的就义而完结,这也是他对信仰的终极践行。相伴着实信者退场的是盼望者的登场。在盼望者事件链中,投机分子、恋世先生等角色最先出现,其代表的是沉浸在自身所设定的身份中,而不能自拔的极端固化主体,其就犹如“一根盐柱”[23]。在对这些角色进行了负面叙述后,主角与盼望者又误入了绝望汉的地盘。在地牢中,主角有多次想了结生命的意图,这反映出了一种激进型的否定行为。由于已有了对身份价值的限定,现今再加上对极端固化主体的批判,这就使得主体对自身身份产生了恐惧。纵观这一系列曲折的事件,其背后所折射出的是消解的第二层次,即主体对身份认同的认知纠结。
在这些起伏的事件告一段落后,盼望者事件链出现了一组新的思辨对话:在此,盼望者化为了镜中之镜,文本呈现出了第二重镜像反观;其映射出的既是盼望者的自省回忆录,又是一部关于身份认同的消解史。对话始于“如何思量起心灵的益处?”[24]针对这一思索,盼望者提出了两难之思。一方面盼望者意识到了自身的罪恶,而另一方面他越是懊悔,就越发察觉仅凭自身难以改正。一直以来,盼望者都相信凭借自身能够取得最终胜利,但现在他终于醒悟,纵使不断建构自身的道德,还是无法修复自身,因為修复行为完全不在于主体。由此盼望者弃绝了自身,投向了外在的助力。故盼望者认为只有通过中间人,主体的完善与修复才是可能的[25]。由此可知,盼望者“不是促使人去反思拣选与受罚等议题,而是让人渴望去理解、去接受、去怀有经由中间人而获义的修复行为。”[26]在这样的叙述中,主体仅仅处在一种级次的境况中去等待来自中间人的扶助。这已然不是那个凭借己身之力妄图去建构身份的自恋者,此时主体朝向的乃是终极。有了第二重镜像反观的启示,主角此时摆脱了先前的愚傲与无知。
回观第三个单元,经由实信者事件链与盼望者事件链中的两组思辨对话,主体在镜像中反观了先前的整个建构历程:主体先是在第一组思辨中,限定了人格内容的价值;之后又在跌宕的交互行为中,产生了对身份认同的认知纠结;最终主体在盼望者的自省回忆中彻底消解了自身身份。但是,行进至此,文本创生出了具有强大张力、互为排斥的两极,并且两极又都内在于主体本身。这样一个内在对抗的主体又如何抵达终点呢?
四.分裂与弥合
此时的主角朝向的是旅途的终点,可其内在却又承受着沉重的折磨。一方面,主体虽然在探索中渐次建构了自身身份,但也由于固化而陷入了封闭;而另一方面,身份认同虽然在思辨中得以逐级消解,但也致使了“相思病”[27]。这心病乃是一种在消解认同与主动寻求之间的悖论式矛盾:主体意求消解自身身份,但主体又必然寻求一种身份;同时,这固化与消解的两极又在主体内互为敌抗。自然,这样一个割裂的病态主体必将面临其最终的难关。
在到达旅途终点之前,主角需要越过一条河流,但当他入水后,“深沉的幽暗与惊悚环绕着他,他无法再观视。他在强压之中失去了意识,乃至于既不能回忆也不能言说他在旅途中所历验的诸般奇妙新事。”[28]正是来自建构与消解,这两极的撕裂,使主角堕入到被弃的晦暗状态中,以至于他对整个旅途中的历验都产生了抵制甚至是遗忘。但他需要在这道难关中向死而生,正如“约拿坠入了深海,又被救回地面,他可被视为新生的象征。”[29]主角也需要一场属于自己的重生,因为“无限弃绝是信赖的最后一个阶段,因此,不能完成此跃迁的人肯定不能拥有信心。”[30]
而盼望者的启明就成为了一剂良方:“这深水所带来的搅扰与殇痛,并不意味着他已遗弃了你;这反而是你的试炼,看你能否忆起自己曾领受的赠礼,并在磨难中靠他而活。”[31]可以看出,盼望者以纵览的视角复视了整个旅途,并用“试炼”一词揭示出了一种崭新的“关系”。主角行进在旅途上,其是主体,而旅途是客体;故而两者处在一种关系中。又因为正是终极排定了在朝圣中的试炼,所以,其超越了该关系;但其又临在于旅途中,因为其给与被试炼者以助力;更进一步,旅途中所有角色与事件链不过都是他的不同化形,所以,其还就是关系本身。由此,一直以来主角其实都行进在其苦苦寻觅的终极之中,因为主角与旅途本就融汇在终极之中。
最后,盼望者宣告道:“放心吧,如今他使你弥合了。”[32]由此,文本转向了爱——“这爱推动着太阳和其他的群星。”[33]可以说,正是由于爱,主体才会朝向终极;也正是由于爱,终极才会看向主体。所以主体了悟到无论是建构的固化还是消解的悖论,都不过是片面的认识。“那我究竟是什么呢?是一个在思维的东西。那就是说,一个在怀疑,在领会,在肯定,在否定,在愿意,在不愿意、也在想象、在感觉的东西。”[34]所以,主体不必执念于两极割裂的身份,真正应该注视的,是主体与终极的相融。故而在爱的弥合中,主体跨越了内部敌抗的两极,医治了自身病态的分裂。
对主体的思考就如谜语一般难解。无论是希腊哲人所传言的“认识你自己”,或是印度觉悟者的诸法无我,还是现代文明对个体人的关注,“自我认同”总是经久不衰的议题。而对《天路历程》的文本释读,就是对现代主体思想进行考古式还原的一种局部尝试。
通过对文本的梳理,潜隐在其中的关于主体的身份认同的思想就被解析而出。文本被解构为主体所走过的四个单元:旅途的起始是主体对身份的接受,而之后的旅途又在镜像中呈现出了冲突的两极,一极是主体在探索中的建构,而另一极则是主体在思辨中的消解;但最终,分裂的主体在爱中得以弥合。由此,《天路历程》中关于主体身份认同的思想得以显身:这是一个具有内在张力的主体,其并不只是在经验中累积内容,而是在建构与消解中对抗式的绽放;这还是一个寄涵于终极之中的主体,其因凭爱而弥合了撕裂的两极身份;并且这个主体也从未以完成的形态展现自身,而总是动态地朝向着终极。这种主体思想对于现代世界无疑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在于思想脉络的承继,陌生则是因为“在现代性的进程中……相伴而来的是超验领域的式微。”[35]
经过历史的演变,现代思想既对主体认知进行了探究,也对个体生命生发过关切,但现代人仍然以孤绝的心灵在荒诞世界中寻觅着自我——这也是现代人探寻自身的无止之旅。或许,在现代世界的根基中反而隐藏着关于主体奥秘的启示。
注 释
[1]Kim Atkins,editor, Self and Subjectivity,Blackwell Publishing,2005,P2.
[2]绝大部分思想都是一种思维概念与逻辑序列的组成;以一种“化学还原”的方式对其进行分解,并在一种“历史视野”中对其生发史和演变史进行追溯,这种思考进路即为“考古式的还原”。
[3]Alireza Mahdipour, The Existential Idea of Self in Shakespeares Hamlet, Research on Foreign Languages (Journal of Faculty of Letters and Humanities), 2006, P134.
[4]Matthew Jordan, Milton and Modernity: Politics, Masculinity and Paradise Lost, Palgrave Macmillan, 2001, P116.
[5]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3. 中译本参见,苏欲晓,《天路历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
[6]G. R. Boys-Stones, editor, Metaphor, Allegory, and the Classical Tradi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P154.
[7]因为主体在文本中的发展并非线性的倾倒,而是一种极具生命力的动态演变,故使用“绽开”来形容这一过程。
[8]Elizabeth Scala, Absent Narratives, Manuscript Textuality, and Literary Structure in Late Medieval England, Palgrave Macmillan, 2002, P168.
[9]Roger Sharrock, John Bunyan, Palgrave Macmillan, 1954, P74.
[10]Jacques Ellul, translated by G. W. Schreiner, Apocalypse: The Book of Revelation, Seabury, 1977, P51.
[11]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10.
[12]柏拉圖,刘小枫译,《柏拉图四书·斐德若》,三联书店,2015年,332-333页。
[13]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14.
[14]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21.
[15]Susan Blackmore, Consciousnes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P69.
[16]康德,李秋零译,《纯粹理性批判》,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275页。
[17]Michael Davies and W. R. Owens, editors, The Oxford Handbook of John Bunya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8, P311.
[18]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47.
[19]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48-49.
[20]persona根据Longman Dictionary的解释,其指“当某人在与他人交际或在特定环境中时,所表现出来的样式,以此表现自身的性格特点。”;该词本是拉丁语,意指“面具、位格”(参见,徐龙飞,《形上之路》,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37-45页);在此指代固化主体。
[21]奥古斯丁,周伟驰译,《论三位一体》,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413页。
[22]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66.
[23]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88.
[24]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111.
[25]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115.
[26]Michael Davies, Graceful Reading: Theology and Narrative in the Works of John Bunya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P.229.
[27]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125.
[28]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126-127.
[29]Ehud Ben Zvi, Signs of Jonah: Reading and Rereading in Ancient Yehud, Sheffield Academic Press, 2003, P.139.
[30]基尔克果,赵翔译,《恐惧与战栗》,华夏出版社,2017年,52页。
[31]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127.
[32]John Bunyan, The Pilgrims Progress, Wordsworth, 1996, P.127.
[33]但丁,田德望译,《神曲·天国篇》,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202页。
[34]笛卡尔,庞景仁译,《第一哲学沉思集》,商务印书馆,1986年,27页。
[35]Michael Allen Gillespie, The Theological Origins of Modernity,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8, P.270-271.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哲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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