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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溪,水声跌宕起伏里的诗画

时间:2023/11/9 作者: 台港文学选刊 热度: 19132
宋雪丽

  淙淙溪里飞白鹭,阴阴秀木啭黄鹂。

  江淮山水风景,一旦到了暮春夏初交替,就无须谁来提醒或催促,自己便梳妆打扮起来。

  金寨的一场花事,由紧赶慢到的雨刚刚谢幕。凋零的花瓣尚未褪色,已像浮动的光影,启开山水美轮美奂的大门。

  气温陡然升了起来,酷夏的感觉像针一样,扎得我无处可藏。

  寻一个地方化解不适,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向往。

  十里溪,宛如一块嵌在抱儿山脚下的翡翠,避开红尘烟火,深入青山绿水,为僻居一隅的空灵铺出一层粉底。

  水声山色迷蒙,笼罩薄薄的一层光晕,这层光晕让文字里的十里溪有了一份神奇和朦胧的意境,素颜就在这份神奇和朦胧中慢慢妩媚起来。与它亲近,或可解我心中万千郁结。

  青天隐隐响晴雷,绝顶流来不知处。

  在先声夺人的气势里,时光仍轻描淡写地坐在一旁。一节节水声破空而来,仿佛即将启封一个故事。在接下的娓娓道来里,情节会如何扣人心弦呢?

  贴着山崖,刀砍斧斫而成的一条简易山道,笔直地向瀑布靠拢过去。

  一匹白练,自崖顶奔腾而下,敲出十里诗画的懵懂,揭开十里宁静的面纱。

  眼底的瀑布,有一个形象的名字——登天瀑。它从两山陡峭之处直泻而下。如从瀑布底部上行,难比登天。它把自己固定住了,却把我向天上接引。

  如若打此而上,直入瀑布,便可得道升天,平步青云。这是人性里最质朴又最渴望的念想。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奇珍异兽,古木芳华,就在前方吧。虽然无路,思绪却可溯水前行。

  银瓶乍裂,似飞珠溅玉。

  山高水长的概念,在这里有了一个具体印象。弄出这样声响的瀑布仿佛一位叱咤风云的将军,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

  瀑布,一半离去,一半总在蓄势待发。离去的,层叠而下,是不是青山的再三挽留?如此具有人文的猜想,让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瀑都有了灵性。

  向下,偶有溪水瘦弱下来,也宛如轻捻慢拢的丝弦,水声舒缓有度,张弛自如。

  对于喜欢,我从不轻易说出。

  毕竟相逢一场,暗通款曲,早生情愫。

  挂在瀑布上,比挂在红尘要好。譬如说,光阴或心情。

  莲花瀑、佛赐瀑、抱儿瀑……一挂挂瀑布,似乎都可以刺绣。绣上姹紫嫣红的激情,绣上青山处处的淡然,绣上红尘不到的率性,唯独绣不了可供进出的门窗。

  水声十里,瀑布挂挂,或宽或窄,或高或矮,甚至有些还未取出一个贴切的名字,可这并不会影响它的飘逸,它的奋勇,它的自然。

  无论是一泻千里的气势,还是平铺直叙的自如,瀑布把自己流得纯粹了。所谓道法自然,大抵如此吧。

  大诗人张九龄说:“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山水可远观,不可近亵。与美的风景,必须保持一定距离。既然有了距离,一睹为快的心情自然更强烈。

  山水田园派诗人孟浩然说:“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风景无须长在名山大川,潜于一隅,也有独到之韵。譬如一朵花,无论是在田野还是在楼台,都有属于它的时节。

  “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诗人徐凝则说,山环水绕,犹如人的唇齿,缺了谁,剩下的再如何雄壮或柔美也不值得人评头论足。

  十里溪水,十里声响。无论是凌空水声之上,或徘徊水声之旁,都可停一下灵魂。

  水声或起或伏,或抑或扬。高低顿挫之际,十里溪渐渐功德圆满。

  从登天瀑转道向下,行上一段距离,是相对平缓的石谷。溪流浅浅,诗画深深。一条五百余米长的平坦河谷,前后左右一体,仿佛千百万年来,就密不可分的。

  石板谷上有溪流,顾名思义,得名“石板溪”。无论是蜿蜒而过,还是浅吟细唱,皆似女子温婉的手臂,凝脂而富有张力。

  石板是青色的,如一张青色宣纸,上面勾勒出各式各样的图案。

  守候季节的风车,静默日月的古城堡,顶盔挂甲的武士……这里像极了童话世界。

  再碎步前行,有憨态可掬的八爪鱼,有乘风破浪的大鲨鱼,有称霸海洋的大鲸鱼……栩栩如生,让人不敢高声,生怕将它们招惹过来。这里如一个海洋世界。或许千万年前,大海东归,这些东西的魂魄都落在这里,在等待大海西还吧。

  这边是莘莘学子诵诗,那厢是摩肩擦踵的街市,后面是炊烟袅袅的缥缈。万物济济一堂,这里也是一个社会,只是无声罢了。

  亿万年前,不知是什么样的惊天动地,大地才娩出如此奇异的风景?

  奇异的背后,那些浴火重生的苦楚,只能慢慢猜想了。

  天空流火,脚下生凉。万千想象里,时间已比外界慢了一拍。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跳着唱着笑着,哪怕静坐,也是一种对山水的态度和情怀。因此,结庐相伴的念想,离人间烟火似乎又遠了点。

  面对瀑布,很容易忘了转身。

  瀑布倾斜出日月星光。以这样的角度来解读,人生过往,无论是疲惫还是心酸都可以挂起来,让日月看,让风来吹,然后直入深潭。

  下龙井就在眼前。一个硕大的圆形石臼占据了全部空间。水从上面跌入,稍作停留,又缓缓溢出。

  说它小了,见的春来秋去比水草还多;说它大了,天空还有一部分在外。

  十里溪的色泽和声响不再无处可归。一个潭,便是一枚碧玉雕刻的印章,慢慢聚着时光的鲜亮。

  龙井潭、龙爪潭、飞龙潭,像一枚枚音符,挂满十里溪水。

  源远流长,既是终点,又是起点。

  如果说十里溪是一篇篇上好文章,那么一个个碧潭,当是它的一个个题眼。

  尘世繁杂,一遍遍冲洗,溪瀑潭交错,都有上苍之手在组合排列。

  潭是人心底的一面镜子,被看得久了,心也有了它的属性。

  山一程水一程,穿过十里溪的水声,春秋物语,诗画拓落,飞鸟轨迹都是潭的。

  溪和瀑从絮絮细语到如雷贯耳,皆可在潭里停下。谁又能说,在一番停留之后,再不会酝酿惊天动地呢?

  “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的诗句,真是入木三分。

  晓月千重树,春烟十里溪。

  林,层叠似海,所有的书写都失去了修饰和铺张的功效。

  自然的东西交给自然。登山步道利用山上或沟壑里的石头被敲打成的碎片铺垫而成,步道的护栏取材于山竹、雜树。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那是形容山高的境界,在这里没有那么多高峰,却不影响心情的舒展。

  暮春目光,倘若只停留在新绿的树梢,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把青山开凿一条香火逶迤的路径,是瀑布的功劳;把时光拉进一条条纹路,是古树的志向。

  一棵千年古银杏,伸展或俯首,无不带着怡然自得的姿态。

  龙井自然村落也像树那样,在溪声里长着。

  到依山傍水,随形就势的村落走一走,以自己的方式体会人与山水的融洽,可以细致而明确地感受一个村落的内核。

  红落含宿雨,柳绿摇远烟。

  宁静与平和里,夕阳一旦照上屋檐,炊烟升起,这些景象在山外已很难看到了。炊烟之后,饭菜清香与柴草燃烧的味道开始交织和弥漫。

  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荷把锄头归来。风薄薄的,光影轻轻,一身仙风道骨,令人仰视和羡慕。我来,只是模仿他而已。

  女人的呼唤声,孩子的奔跑声,牛羊的哞咩声……此起彼伏,不长不短。

  竹笋烧腊肉,香椿拌豆腐,荠菜包饺子……新鲜食材做的饭菜,哪怕隔得远远的,依然香气扑鼻。

  人间烟火,烟火人间,这才是故乡的原风貌。

  十里溪水,不是简单的平铺直下。跌宕起伏,也丝毫不会影响村居画面按部就班地切换。

  晚来云一色,诗句自成图。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许村里的人们从不写诗作画,却一直在诗画里劳作和安歇。

  村落像一位看惯风云的老人。所以,我看到的村落,是一个旧气的村落,却干干净净,与世无争。

  枝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如戏曲里的聒噪,但演绎的不是我,那是它们的世界。

  溪声累了,叮嘱水把轻盈飘逸留下再走。毕竟,村落需要三分素雅和七分安宁的濡染。

  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

  我生在北方,心却系在此处。余生,愿借这山的永恒,借这水的纯净来滋润。

  这里的诗画可以三分的。一份自然,一份天境,一份人间。因此,十里溪的一个响动,在我的梦里都像春天走失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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