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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香

时间:2023/11/9 作者: 台港文学选刊 热度: 19438
丘玲美

  声音非常轻微。即便那样,她仍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门被轻轻旋开,又用钥匙轻轻转动锁上。她把手放在腹部,那股律动不似往常般欢欣,同她一样,带着焦躁,擂出呐喊的鼓点。她披衣,起身,干脆利索下了床。

  车来得很快。坐在车上,鼓点越擂越密,她的心也越跳越快。从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后,她就没停止过思虑和筹谋。半夜三更,趁孕妻熟睡悄悄出门的男人,有太多可以质疑的。可是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干。或许他只是纯粹去透透气,缓解她怀孕后阴晴不定带给他的压力。或许是和哥们约了喝酒,排遣工作上的烦闷。或许是……

  她想了千百种或许。直到那天,手机铃声响起,他迅速看了她一眼后,拿起手机走到阳台,压低了声音说话。她擦着桌子佯装不知。跟踪是最佳解决方案。无论真相是什么,她想亲眼看到。她已经设想了多种结果,很确定自己能接受最糟糕的那个。

  车在疾驰,街景在倒退。夜的城不似白天喧嚣,路灯昏黄,偶有霓虹闪烁。她平静下来,想起一些他的好。初次见面,他先是打翻了柠檬水杯,接着把意面洒到膝上。直到现在,那条染上茄汁的裤子仍放在衣柜,他说要永久留念。第一次牵手,他迟疑很久,后来是她主动,他紧攥着她,出了一手汗。求婚时,他向她单膝下跪,样子慌张,仍做出承诺,尽心尽力照顾她一生一世。

  她偏偏喜欢他的胆怯与笨拙。结婚后,那些耳鬓厮磨的话早已说完,他的热情有些减退,却仍默默负起一名丈夫应有的责任与担当。是她理想的生活。

  眼睛发酸,她有些后悔出来。她不确定,真相撕开的刹那,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她想叫司机掉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半个多月来,她快被折磨疯了。那个开门声有多轻微,理所当然,他要瞒住她的事情就有多大。

  车子驶过人民路,安宁街,铜锣巷。她在后方,不远不近跟着,眼睛不敢眨一下。车子在减速。她让司机停下。他下了车。她也下了车。隔着一条马路,她躲在一棵阔叶榕后。

  房子门口亮着灯,一如往常。她慢慢走到庭院,结香树大了许多。叶子零落,树梢顶出一个个花球,黄白相间,像暖阳,香味盈满肺腔。她拉开树下的椅子,扶腰坐下。这个角度很好,树影笼罩着她,她能看到屋内,屋内看不到她。

  他在里边端茶倒水,清理便桶,打扫卫生。于是她知道了他服侍的那位老人,半个月前心肌梗塞,刚做完心脏搭桥,又倒霉地摔伤了脚。她攀住一根刚萌芽的结香枝条,熟练地打了一个结。所有的事一下涌上心头。

  老人画了一辈子画,老人的妻子种了一辈子菜。她不喜欢老人的学生。那些男男女女,打扮怪异,举止乖张。有次高中放学回家,就在这棵结香树下,她亲见老人抓着一位年轻女性的手。画兰,要清雅流畅,俯仰有势。老人说,又抓住女人的手。两枚兰叶相交,在白纸上破出一个凤眼,刺得她生疼。第二年,老人的妻子查出晚期肝癌,治療半年撒手人寰。她一直固执地认为老人妻子的死归咎于老人。是老人妻子的那些沉默和隐忍,让癌细胞肆无忌惮扩散,吞噬掉所有生机。自那以后,她与老人总是不睦,尽管老人未再娶,直到她上大学、工作、出嫁。

  老人支使他去收衣服,又再三叮嘱他保密,不让她孕期又增烦忧。她侧身仰头,胎衣、襁褓、毛浴巾挂满阳台,一串塑料动物模型挂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花香幽幽。离家后,她极少见到结香。但凡有庭院的人家,要么种龙眼枇杷,要么种桂树香樟。结香枝条弯曲,象征缠绵美满,她家独有,是她出生那年,老人亲手栽下的。她默然站起,把那枚结香结解开,绿芽顺着枝条舒展开来。树枝影影绰绰,似父母二人挽手盈盈而立。她想,多幸运,父母与她和他,都是被结香眷顾的。

  她扶腰慢吞吞踱到门口,想着用什么理由敲开门。还有,一会要提醒父亲,该改掉晚睡的毛病了。

  (选自《小小说月刊》)

  本辑责任编辑:练建安 杨 斌

  特约组稿:凌鼎年

  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协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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