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九点半,老刘就转动轮椅,艰难地向院子移去。外面阳光很好,老刘的心情也很好,不等气喘均匀,就抬头朝对面顶楼的阳台望去。阳台里什么也没有,老刘一看表,还差十分钟。
老刘望的人是老李。老李和老刘同庚,他们同一学校毕业,同一天到同一单位报到,同一天结婚,也同一天退休。不同的是,老刘住的是A幢底楼,老李住的是对面B幢顶楼。
老刘和老李共同的爱好是下棋。退休后,闲来无事,二人就天天下棋,不是老刘往B幢的顶楼爬,就是老李往A幢的底楼跑。几年前,他们的老伴儿都去世了,儿女们为了生计,天天早出晚归。下棋,让两位老人干瘪的日子像成熟的稻谷一样饱满起来。
“棋上分不出输赢,只有看谁先去见阎王了。”老刘说。“谁先去谁就算输!”老李哈哈大笑。
十几年过去了,老刘和老李都坐进了轮椅。老刘再也无法爬上顶楼,老李再也无法下到底楼。
“电话里下棋,每天上午十点,我给你打电话。”老刘说。
十点一到,老李的电话就会丁零零响起。他们一边说棋,一边嘘寒问暖,还经常相互戏谑说,阎王在等你。每次挂电话时,又相互叮咛,能吃就吃,啥事都别往心里去啊!
有一天,老刘按时拨通了电话,那边接了,却不说一个字。老刘忐忑不安,晚上打电话问老李的儿子:“你爸怎么啦,接了电话又不说话?”“他哑了。今天早晨起来,突然就说不出话了。”“耳朵没聋吧?把话筒给他,我要跟他说话!”
“怎么哑了呢?不说话,不怕闷死我呀?这样吧,时间不变,我给你打过来,听见我说话,你就拍桌子。”老刘对老李说。
次日十点,老刘准时打过去电话,话筒里就传来了“啪啪”的响声。“老家伙,力气不小嘛!看来除了说不出话,其他零件还正常嘛。”老刘说。“啪!啪!啪!”又是一阵响声。 不料有一天,老李竟然不接电话了。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老刘打电话问老李的儿子:“你爸在家吧?”“在啊。”“在,怎么不接电话?”“哦,聋了,昨天晚上,耳朵突然就听不见了。” 老刘急忙写了张纸条,叫儿子给老李送去。纸条上说:每天十点,到阳台上挥手,谁不来,谁就是王八蛋!
十点终于到了,老李的头也终于冒出了阳台。老刘慌忙举起右手,不停地摇晃,一脸孩子般的笑容。老李也举起右手,不停地挥动。“老家伙,想吃啥就吃啥,别当王八蛋啊!”老刘冲老李喊道。
转眼就到了秋天。老刘的手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了,每次抬举都很吃力,每次挥完手后,都会酸痛难忍。眼睛更不中用了,看老李,除见手在挥动,其他的一片模糊。但老刘依然坚持每天按时挥手,每次挥过之后,都会长长地吁一口气。
等到天空撒下雪花的时候,老刘彻底不行了。早晨醒来,他感到呼吸困难。儿子说去医院,老刘说:“来不及了,答应我一件事,我走后,你必须每天十点向对面顶楼的阳台挥手,记住,不能露头。”说完,老刘头一歪,走了。
半月之后,老刘的儿子挥完手又赶出去忙事,无意间撞上了老李的儿子。“你爸身体还好吧?”老刘的儿子问。“好啊,刚才还和你爸挥手呢!”老李的儿子说完,慌忙走开了。他怕话说多了,漏嘴。爸半年前临走时交代过,千万不能让老刘知道他先走了。
【原载《故事会》(蓝版)2022年第8期】
挂在故乡的钥匙
吃过早饭,老栓取下挂在床头墙上的那串钥匙,就出门了。
钥匙总数36把,老栓记得清清楚楚。钥匙是湾里26户人家委托给他的。
湾里一共27户人家,现在家里还住着人的,就老栓一家了。说是一家,其实就老栓一个人。老伴两年前去世了,老伴走后,儿子和女儿劝老栓进城去一起住,老栓想去。湾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太闷。但他走不了,那串钥匙把他拴住了。
老栓觉得,做人,必须讲信用,答应别人的事,哪怕是磨眼儿,也得钻过去。就对儿子说,等哪天大家把钥匙都拿回去了,我就进城。
26户人家,最初是年轻人去外面打工,后来挣了钱,在城里买了房,就把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接走了。仅仅是每年清明和春节才回来。26户的房子都是砖房,有的才建成几年,最少的花了七八万,最多的花了几百万。人走了,房子却搬不走,里面的家具,样式老旧,搬进城也没地方放,送人吧,没人要,烧了又太可惜,毕竟是钱买的哩。最好是留在老家,请个人看着。请谁呢?只有老栓。那时老栓老伴还在,两人都不想进城,说城里喝口水都要钱,空气也没乡下好。
最初给老栓钥匙的不多,就几户人家。后来越来越多,老栓不得不用一根长长的铁丝串起来。
每天,老栓都要把那些房子巡查一遍。
大家觉得给老栓添了麻烦,说每年给他点钱。他不收,说,钱,我不缺。
大家过意不去,就送他烟酒。老栓还是拒绝,说,医生说我不能再抽再喝了。叫他拿去送人,老栓说,送谁呀?我又不求人办事。
你这样我们过意不去呀!大家说。
一点小事,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放心,房子我会帮你们看好的!
昨晚下了點雨,路很湿滑,老栓走得左摇右晃的。他从邻居老杨头家开始查看,先看大门上的锁有没有动过的痕迹,然后再开门进去,每间房每间房地看掉没掉什么东西。
一连看了25户,都没异样,老栓心里踏实多了。但他还不敢彻底放心,还有最后一家。 最后一家的房子三楼一底,有车库、花园,比城里有些别墅还豪华气派。
房子是江娃子的。为了回家方便,江娃子花两百多万,把进村的土路修成了水泥路,天晴落雨,都能过车,大家都说他好。江家最值钱的还不是房子,是房子里的那些家具,据说全是红木的,一把椅子就值几十万。每次查看,老栓都丝毫不敢大意。
江娃子从小调皮扯淡,经常惹是生非,大家都骂他没家教,说起江家,都朝地上呸口水。江娃子八岁那年,和生产队长儿子打架,输了,居然一把火把队长家的房子烧去一大半,把他爹活活气死了。小学结束,他便出去了,从此不知是死是活。三十年后,他回来了,屁股后面跟了一大群人,里面居然还有本县的县长,还江总江总地叫他。
江娃子家除了院门和大门,屋里每间房也装了门,共十道,全是防盗的,都得用钥匙开,每次查看都得花上半个多小时。
老栓每把锁每把锁地看了,无异样,再每间屋每间屋地看了,也无异样,心才彻底安稳。 从江娃子家里出来,已近中午。老栓开始回家,手上的钥匙,一路上发出哗哗的响声,仿佛在和他说着什么。
以前,出去的人清明和春节都会回来,近几年,不知什么原因,有些不回来了,连过年都不回来。有几把钥匙,几年都没拿去用过了。怕钥匙生锈,老栓每月都要用猪油擦一次。
江娃子自从修了房子后,年年清明和春节都要回来。每次回来,天天都要请老栓过去吃饭,每顿都安排他坐上位。老栓先是推辞,江娃子不依,说,您年纪最大,辈分最高,您不坐谁敢坐呀?
都说从小偷油,长大偷牛,人,从小就能看到大。可老栓做梦都没想到,江娃子居然会比自己上过大学的儿女还有出息。老栓觉得自己的确是看走眼了。
转眼就到了四月。一天,老栓查看完房子,前脚刚进院坝,后面就来了辆小车。 小车里下来的,居然是江娃子。
栓叔,我来拿钥匙,回来时走得慌忙,忘带了。江娃子说。
你怎么回来了?还不到清明呀!老栓有些奇怪。
回来办点事。江娃子说。
江娃子回了趟家就走了,走时居然没把钥匙送回来。老栓很纳闷。
两天后,江娃子又回来了。
见面,老栓就问他,你是不放心我给你看房子了吗?
江娃子呵呵一笑,说,栓叔,您误会了,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春节吃饭时,您不是说,湾里的那些地都撂荒了,太可惜,要是有人来承包就好了吗?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搞个农业开发公司,把地全租下来,让大家回来一起挣钱。
真的?
现在国家不是要振兴乡村吗?这两天,我找了县长,说国家有政策支持。
你这娃做了件好事啊!老栓笑着跷起了大拇指。
好不好我不管,我得给江家挣个好名声!江娃子说。
肯定是好事!老栓說完,抬头朝田野望去。他仿佛看见漫山遍野的杂草,一下子变成了绿油油的庄稼。再低头看着手中的那串钥匙,嘀咕道,你们啊,很快就会物归原主了,我也可以进城陪孙子啦!
【原载《故事会》(蓝版)2022年第8期】
本辑责任编辑:练建安 杨 斌
特约编辑:高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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