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改革开放同步发展的当代小小说,经过四十多年的努力,已成为两代人的阅读时尚,因其常态化地进入中高考阅读试卷,而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更可喜的是,中国已成为世界华文小小说的中心,小小说,也已成为中国文学的世界品牌之一。
时下,中国的小小说每年以超千家报刊、网站的发表园地、数万篇的原创和转载量,继续着小小说创作的狂飙突进。在众多的小小说园地中,《台港文学选刊》格外亮眼。一是刊物的定位,二是作品的包容量。不仅开设了主要发1500字以内作品的“世界华文微篇小说”专栏,同时还为600字以内的闪小说开辟了专题。而本期专栏选发的六位小小说女作家的作品专辑,又令人眼前一亮。何哉?编者的眼光,又把目光汇集在改革大省广东,聚焦在了台港澳和海外华人祖籍地之一的“世界客都”和全国著名侨乡梅州。并通过当地和祖籍梅州的六位小小说女作家的作品,把选题重点定在了大变革时代,人们普遍关注和关切的城乡情感上。
六位女作家的作品,虽是写城乡情感,但又可细分为社会问题、情感教育、情感世界、留守家庭、婚姻问题、疫情文学六个话题,内容比较丰富,也涵括了几个国人普遍关心的问题,可谓小小说中写出了大世界。现在,我就六篇作品作一简要评述。
朱红娜的《雨夜》,是打工题材,但她没有把故事单纯地定在打工问题上,而是借夫妻是继续进城打工,还是返乡创业的争执,侧面反映了乡村振兴的主体,应是经过进城打工洗礼,有一技之长的新时代的新农民这个主题,故于立意的社会性和敏感性上,就比一般打工题材的小说明显高出一筹。
具体说,这是一篇用对话塑造人物和体现寓意的佳作。叙事和选材的切入点都很独特,也有多重的暗喻与象征。
打工文学,是改革开放的产物,作品众多,出新很难。红娜的智慧,在于反其意而用之,不写出乡打工,而写打工后的返乡务农。这样的一个切入点,于打工文学和乡土文学中,早,有甘于现状保守落伍之疑;晚,有图解时势事后诸葛亮之嫌。而写当下这个历史节点,则会有抽丝剥茧,承上启下,引发多种思考的功效和时空。
何哉?男人与女人在雨夜的对话,承载、暗喻、象征了这些小小说不易呈现表达的复杂多义的主题。
首先,在人物与场景的设计上,复杂多义的主题适合于雨夜里集中呈现。这种典型场景的应用,令人联想起曹禺的《雷雨》和老舍的《茶馆》,因人因事而异而宜,自然合理,没有违和感。
雨夜,是纠结的象征,暗喻了城市化进程中农民思想情感的裂变,又呈现了乡村振兴中农民超负荷的承载和担当。这样厚重多义的主题,《雨夜》是通过夫妻的简单对话体现的。
关于由城返乡,有这样的争吵:
(夫)叨,叨,叨,都怪你,外面打工打得好好的,旱涝保收,你倒好,非要回来侍弄你的宝贝土地。
(妻)好什么好,上班是机器,下班成死猪,嘴巴就像上了锁,身子荒得长了草。岀去遭人翻白眼,回来儿子不识妈。
面对困境,经过城市洗礼的夫妻对城乡的重新认知有天壤之别,也暗示出乡村振兴还要靠返乡农民这个主体:
(男)你说说,这回来有什么好,一年的辛苦收成,眼看到手了,被这一场大雨冲得一干二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倒好,逆水行舟,行得动才怪。
(女)回来我想唱歌我就上山,我想冲凉我就架柴,我想儿子我就搂抱,我想亲热我就喊叫,我的地盘我做主。
(男)你说得轻巧,那现在,怎么办?
(女)天亮后,去抢收,能收一点是一点。天无绝人之路,何况我们还有粮食,还有鸡,鸭,狗,还有漫山遍野的野菜可以变钱。
(男)真的不再出去打工?
(女)不去!女人口气很坚定。
结尾,似思想情感狂风暴雨后的小夜曲,透着和谐后的宁静安详,也是融豪放深情于温柔细腻之中的神来之笔:
睡吧。女人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雨还哗哗哗哗,男人的气喘,渐渐匀称。
刘梅兰的《63个红手印》,是篇情感教育与励志的佳作,也是篇翻三番的力作。
一番是许华增高二时是个落后学生,二番是高三他竟考上了大学,三番是他的大学竟是班主任钟老师暗中用同学们的63个红手印鼓励出来的。
再细观,这篇作品的亮点,表象上是技巧的翻三番,实质上立意的翻三番。何哉?思想上的翻如跳高,技法上的翻如跳远,前者比后者更难。细说,就是许华增高二时的落后是常态,高三考上大学是非常态,而钟老师非常态的鼓励法,则是他完成由学习落后,到学习先进,再到品学兼优这个人生三级跳的根本。
《63个红手印》虽短,但故事核很精彩,体现了小小说兵不在多而在精的特点。由于意蕴上的丰盈,手法上的一波三折,这也是一篇非常好的微电影脚本,是适合改编,也宜于获奖的。
曾春梅的《春梅》,是篇空白艺术的佳作,写得也奇。作者春梅,标题春梅,主人公大小春梅,春梅画,春梅(静安)桥,文里文外,画里画外,有种梦幻般的穿越感。何哉?虚实相济才有好文章。这种笔法,深得陶渊明以虚写实的神髓。春梅的父亲画梅,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名春梅,小说的落脚点,又是梅子庵与春梅母亲交好的尼姑,法号静安俗名春梅的女人。而画春梅者与梅子庵的春梅,在小说的叙事中又没有交集的线索。但奇的是,画梅者夫妇对静安(春梅)又至为尊重。何也?文中因无丝毫交待而留下巨大空白,令读者在想象补充中去完成二度创作。当然,静安(春梅)为救人而死是一种弦外之音,她到底又成就过画梅者一家什么,又是一部中长篇才能解开的谜。作品在结尾的大无中实现了大有,经典阐释了小小说是空白的艺术,也是感悟和放大的艺术。
叶惠娟的《豆娘》,是篇散文化的小说,但却单纯里寓丰厚,使人想起沈从文的《边城》,孙犁的《荷花淀》,甚至刘震云的《塔埔》。散文化小说的特点,是故事较单纯,不以情节胜,而以诗意和意蕴胜。《边城》里的翠翠,河边等的是可能回来也可能永远不回来的人。《豆娘》里的豆子,比娘幸运,但又不知她处的对象将来是否也要海上谋生,是否还会重复娘的命运。小说把这些空白留在了结尾,什么也没说。但单纯的情节里,却蕴藉了丰盈的意蕴。因此,豆娘不只是豆娘,而是一代代空巢女人的一种象征和代表。这是《豆娘》单纯里的厚重,也是悲惨中的凄美。
黄婉芳的《追蝴蝶的小男孩》虽短,却含量丰富。从标题的诗意,语言的优美,情感的细腻,再到蝴蝶的象征,景语的隐喻,简洁的空白,散文诗般的叙事,都让人感到了她不凡的才华和潜能。
标题诗意,但内涵却是冷的,象征了孩子在撒娇的年龄却遭遇了父母情感分裂带来的寒流。开头的黑蝴蝶,结尾五颜六色的蝴蝶,小胖的眼神亮了又灭,景语是隐喻,更是情语。核心细节,小胖的爸爸对小胖说“我不是你爸爸”,为什么?空白的背后,家庭又隐藏着怎样的悲剧,则又是中短篇小说的含量了。《追蝴蝶的小男孩》,彰显了婉芳有同时结构驾驭小小说和长小说的能力。
泰国作家温晓云的《平安》,则写得更奇。这篇疫情文学,没有正面的颂扬,而是独辟蹊径,以母子俩染病后相互“隐瞒”为线索,生动刻画了两个战线上平民家庭的家国情怀,以点带面,从一个巧妙的角度,写出了全民抗疫的坚定与波澜壮阔的画卷,是疫情文学的佳作。
简而言之,朱红娜的《雨夜》,是自然的雨夜,情感的雨夜,思想的雨夜,也是中国乡村振兴变革前的一种雨夜,具有相当深刻的象征性和前瞻性,展现了作家以小见大,善于挖掘和驾驭大题材的才能。叶惠娟的《豆娘》,是写旧时代的海外打工,因侧重于人性的抒写,自有一种超越时空的魅力。刘梅兰的《63个红手印》,立意幽深,以情感激励彰显了情感教育胜过单调说教的主题,举重若轻之中,塑造了教师作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崇高心灵。曾春梅的《春梅》奇崛,以虚写实,画外有画,用半透明与空白的艺术方法,为人物之间的情感世界构筑了广阔的空间,为读者留下了不尽的想象,具有长小说的容量,是小篇幅,大容量的又一个范例。黄婉芳的《追蝴蝶的小男孩》,以散文诗的叙事,细腻的笔触,在一声“我不是你爸爸”的冷酷中,隐喻出一个家庭被深深隐藏的悲剧。温晓云的《平安》,则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平中出奇,大巧若拙,不仅显示了作家非凡的立意,还充分展现了其于大众化题材中超凡的想象力与创造力。
总之,梅州女作家和梅州小小说现象值得关注,她们开阔的视野,不凡的才能,使我们和读者完全有理由有更多更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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