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时去法国东北境诺曼底乡间、庄严静穆的素连尼(Soligny)湖边古修院。本为了要六根清净地过几天,但因这儿离“真正的茶花女”的故乡不远,凡心未定,就不禁好奇地要去看看了。
严复写给译者林纾:“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几多荡子肠。”这是中国最早一本翻译小说和舞台剧,曾经风靡神州,连李叔同也曾反串演出白衣美人。威尔第(Verdi)据这故事写成的La Traviata (《沦落一美人》)更是长期闪耀乐坛,至今仍为世界上上演最多的歌剧之一。百多年来,各国围绕着小仲马(1824—1895)笔下这个凄美故事的演绎,如舞蹈、电影等等多不胜数。
宁静小村不留痕
三十多公里的车程,沿途是绿油油的田园。诺曼底气候温和多雨,地润草肥,是乳牛和马匹的安乐乡,所以到处都是牧马场。经过法国首席的青松牧马场(Le Haras du Pin),占地千多公顷。十七世纪时成为王家马场,那座宏丽的古堡是凡尔赛宫风格,所以别号“骏骥凡尔赛”。以前马匹是重要交通和军用工具,现在则是牧养纯种赛马良驹的大本营,是当地重要经济支柱。
来到一个宁静的小村青松农朗(Nonant le Pin)。它与其他小村没有什么分别,有小古堡、教堂和朴素的村屋。但进村处的路标旁有一张盛装的十九世纪美女画像,与如此朴素的乡下很不相配,也正反映了画里真真与她故乡的强烈对比。
指标上写着“茶花女路线”,但进村后找不到任何与这个传奇女子有关的指引。既没有旅游咨询局,街上也悄静不见人影。找到村中心、门前悬着法国国旗的乡公所,不是办公时间,门窗都关上了。不过看见大门前停着一辆汽车,车牌上更有政府的红白蓝徽号,应该是村长的车呢。便尝试推门,竟没上锁,于是进去高声问道:“有人在吗?”旁边一间办公室有人应声出来,正是村长,在整理文件。他非常友善地接待我们,一知道是关于茶花女的便更热心了。原来因为威尔第的歌剧慕名找来的意大利人不少,但没有中国人来过。
他告诉我们,茶花女出生的那间贫陋小屋早已被夷为平地,成为了交通回旋处,连大约的方位也说不准。无论怎样灿烂与辛酸,逝去的事都在时光的回旋处消失了。
离农朗村以北约十二公里一个小镇格西(Gacé)设有个“茶花女博物馆”,收着与她有关的物件与资料,反而她的出生地却没有明确的地标纪念。所以乡公所正在筹备在她故居附近立一个雕像,村长还将获选作品的图片及些许资料给我们看。
她原名雅芳丝·佩丝(Alphonse Plessis),1824年出生在一个贫贱家庭,父亲当小贩。她七岁时父亲便将母女俩抛弃;母亲早逝后,小女孩便在一个亲戚处寄人篱下,在鸡鸭牛羊间长大,但在小村中实在无法寻到任何痕迹了。
筑在悲剧上的神话
十四岁那年父亲将她领回,带她去巴黎。盛传父亲向她施暴,及将她卖给流浪的波希米亚人,不过未被证实。总之这个还未到十五岁的大孩子在洗衣店、杂物店之间讨生活,常常挨饿,相信她在这时已染上肺病,并肯定已开始卖身。经过辗转遭遇,在一个舞会中被一个位高权重的花花公子看中,金屋藏娇,并让她学习仪态、音乐、舞蹈等各种踏进上流社会的必具条件。连名也改了,在姓氏前加上“Du”这两个字母,如果独立则是贵族的雅号;但到底不能明目张胆地冒充,便只能连接上去,成为玛丽·杜佩斯(Marie Duplessis),骤听来可鱼目混珠。她不但天生丽质,更是举止优雅,人们若不知道她的出身,定以为是贵族淑女。这件精心打制的上流社会玩具,很快便在巴黎成为颠倒众生的花魁,无数名流雅士拜倒裙下,不惜高价以一亲芳泽,其中有小仲马和著名钢琴家李斯特(Liszt)。连女性也对她充满好奇以致暗中羡慕。一时成为嚣于尘上的粉红现象。
她的灿烂,虽是筑于虚浮上,也是闪耀夺目的,但非常短暂。二十三岁,她吐血如鲜红的茶花,香销玉殒。伤心欲绝的小仲马埋头在巴黎西郊圣日尔曼城的白马客栈中,三星期内写成一本凄美的小说,在她去世一年后出版,轰动一时。小仲马一向在父亲大仲马的影子下寂寂无名,因此而一鸣惊人,他跟着将小说改编为话剧,演出盛况空前。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以数周时间将之改编为歌剧,更是风靡了全欧洲,成为了他最著名的三部曲之一。茶花女神话便诞生了。
真正的茶花女
故事中的玛格丽特,常佩戴一朵红或白的茶花,故以此为别号。她被小仲马描写成为一个情深义重、弱质纤纤却个性强烈的女子。为了对亚芒的深情,答应了亚芒父亲的要求与心上人分手。她不惜犧牲自己的幸福,更承受重重委屈误会,使读者和观众感动得气都转不过来,热泪盈眶。而且,小仲马强调故事的真实性,书本第一段开宗明义说:“我还未到杜撰故事的年纪,所以只是叙述实况。”但是二十年后,他终于承认“全部是编作出来的”。
文人多大话,相信古今中外皆然。既不是传记,没有必要去研究真相。其实基于一个人物的生平,再创作一个故事实在是无可厚非。这小说以爱情为主干,亦反映社会阶级压力。极端激情浪漫,又有高度写实技巧,都是打动人心的灵通法宝。
大仲马与一个低下的婢女生下了儿子,不承认母子俩。孩子七岁时才强将他收回,使小仲马心中铸下沉痛的阴影。他对母亲感情深厚,对女性的痛苦亦特别敏感,在笔下化为故事辗转表达出来了。
其实关于真正的茶花女,好些研究者指出她并不像故事中的玛格丽特那么多情多义,而是冷漠浅薄、物质至上、贪慕虚荣,靠自己唯一的本钱:躯体,不择手段向上爬。
真相如何,并非这儿要考究的目的。总之,无可否认的,她是一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历尽沧桑,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要在荆棘和陷阱间保护自己。她不是超人,就算没有小说中那么伟大浪漫,亦可了解。如果从不同角度探讨这个女子的内心挣扎,可能会出现一本苦涩的写实版茶花女,则肯定不会如此广为流行。
书的命运
连一本书都有它的命运。
一个风尘女子的故事为何会形成这样排山倒海的受欢迎现象,使整整一代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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