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看到学校的旗升起来,我们就知道该上学了。
升旗的除了老那,不会有别人,因为老那是我们嘎查小学的校长。说他是校长是抬举他,因为他是个“光杆司令”,他除了是校长,还是我们的蒙语课老师、汉语课老师、数学老师和体育老师,是我们各个正课副课的老师。是的,整个嘎查小学只有他一个人,他是他自己的校长。
老那叫那日苏,但没人叫他那日苏,也没人叫他那校长,包括我们学生在内,背地里都喊他老那。老那究竟在我们嘎查小学当了多少年校长,没人说得清,我爸上学的时候他就是校长,你说得有多久。
有人说,嘎查小学创立的时候老那就是校长。用现在流行的说法,他属于创校校长。老那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那就是每天早上六點准时起床升旗。一旦哪天没升旗,那意思就是学校放假。起初我们连什么是星期都不知道,时间久了才知道一个星期是七天,只有星期天一天放假不上学。在我们嘎查,谁都不习惯按照星期过日子,因此仍然每天还是看老那升旗没有,升旗了就赶紧催自家的孩子起床上学。
说起来,老那的“旗语”在我们巴音诺尔嘎查还真是挺实用的。我们嘎查虽然地势极平坦,但却是出了名的“幅员辽阔”(这个词当然也是老那用半生不熟的汉语教给我们的)。不夸张地说,我们嘎查可能是整个内蒙古自治区乃至全中国最大的嘎查(村),各家各户住得远,升旗确实是最简单有效的联系方式。
老那吃住都在学校,平时没事也很少离开学校,学校就是他千年不变的根据地。老那如果有事,通常就是作为优秀教师代表去苏木或是旗里乃至盟里领奖。老那有时候想不明白,他每天无非就是给孩子们教教课,水平也不高,能力也有限,很多知识他都没掌握,很多他掌握的知识也不一定对,比他优秀的应该大有人在,怎么他就被评上“优秀教师”了呢?老那想不通,我们也想不通,完全不知道长年一脸严肃的老那“优秀”在哪里。
尽管想不通,但我们倒总是热切地盼望老那去参加颁奖大会。那样的话,不仅我们能放一天或是两天假,而且老那还会给我们带回一些我们喜欢的物件儿,有时是一副羽毛球拍,有时是一副乒乓球拍。我们就在操场上用粉笔划一条线,或是把课桌拼起来摆上砖头拉开架势打,别提有多高兴了。最让我们激动的,是有一次老那去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领奖,那次我们不光难得地一连放了三天假,老那回来后还给我们带回一只崭新的足球。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真的足球,所有人都疯抢着上去踢,人实在太多了,脚又不听使唤,经常一节课也踢不上几脚,但仍然乐此不疲。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老那用自己得奖的奖金买的。老那除了给我们带回这些礼物,每次还要买些粉笔三角板之类的教具文具,因此他回来时肩上的帆布袋子总是鼓鼓囊囊。除开这些,一定还能在袋子里找到一面崭新的国旗。
我们嘎查地处科尔沁草原腹地,夜间风大,每天傍晚老那都要把国旗降下来收好。尽管这般爱护,可国旗还是经不住每天的风吹日晒,因此只要有机会出门,老那就一定会买一面新国旗回来。
我们都不知道,一双破胶鞋穿了又穿的老那竟然如此慷慨。
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老那的两个儿子都非常有出息,一个是北京一所著名大学的博士,一个在国外一家顶尖科技公司任职,他们都想将老那接到他们身边去,但老那却从来没动过这种念头,一心只想留在嘎查小学当他的光杆校长。
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我们赶回去参加老那的葬礼时才偶然知道这些,一时都忍不住湿了眼眶。
如今,巴音诺尔小学早就不在了,整个巴音诺尔嘎查也已经异地搬迁安置,但我们所有人都决定回去看一看,因为那里曾经有一面旗,指引着我们年少求学的路,也将永远指引我们人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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