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运波

　　

一

　　水

　　母语

　　浑厚黄土之上的脉象，古老，奔腾，蜿蜒

　　一脉骨血的滂沱

　　用一朵浪花，表达人类的情绪。黄河之水

　　汤汤大道—

　　自天际

　　云朵之间

　　从巴颜喀拉山脉的海拔里沁出的魂魄

　　像豪放的胸口，不能抚慰

　　老腔，老调

　　从源头，扯开水的喉咙

　　九曲回肠，谁用咆哮之音唤我体内的惊天骇浪？

　　—听

　　听水与泥沙的勾芡

　　听一片水色浸入肌肤，磨洗日月的身骨

　　听牛羊遍地，五谷丰登，荡漾一路丰厚的恩泽

　　听一种写意代替山川

　　在脊背上描绘壮丽的母土

　　听肺腑，从壶口瀑布的轰鸣里倾泻而出

　　听苍生洗尘

　　一只羊皮筏子拖动着整个金黄的画面

二

　　水的根

　　植入号角、甲骨、青铜，火炼的陶罐

　　沿着黄河边

　　逐水而居

　　与水，血肉相连—

　　黎明。曙光。面朝黄河的人，举着太阳

　　脚下一摊未熄的篝火

　　古老的意象—

　　那些村落，河边的繁衍

　　如水的乐声、舞蹈，镌刻在一只陶罐上

　　那眼窝里，被泥沙累积

　　一群朴素的祖先

　　守着这一片土地上最厚重的水

　　大水，凿天地

　　唱古今—

　　载得动浩荡历史的河流

　　大浪淘沙，河水是不朽的笔墨

　　每一道弯，都是继承的筋骨

　　每一个漩涡，都是传世的灯火

　　河道悠长，根植如掌纹

　　我们不分昼夜，沿河打捞

　　那些沉浮的血肉之躯

三

　　天底下，没有哪一种书写

　　能如此苍劲有力

　　线条饱满，字体雄浑

　　所有的写意，都是奔涌而出的灵感

　　山河辽阔，河水以龙腾之势

　　运笔于祖国的版图上

　　没有哪一种腔调，能盖过黄河的合唱

　　在黄河的声带里

　　一声船号子

　　比酒烈，比血流湍急

　　喊黄河—

　　山川跪下，云影扫过河面

　　黄土高坡上，喊我前胸后背的黄河

　　深入母土的水

　　草木，庄稼，牛羊，房舍，土生土长的民歌

　　俯身下去，都是扯人心肺的水

　　—我就在你纵横的河道里，喊

　　喊一艘逆流而上的船

　　母乳之水—

　　洗我的姓氏，洗我的身子，洗我两岸欢腾的五谷

　　与民情

　　洗我盛世的祖国

　　河水深情，抱大了母性的图腾

　　黄河九曲十八弯

　　洗我不屈的魂魄

四

　　一枕泥沙，一眼水

　　大河泱泱，落日如钟

　　此刻，是一根缆绳牵住了流水

　　黄河古渡。一些物象沉浮

　　顺从于视觉里的仪式感

　　夕阳镀金

　　一片发亮的金黄，望眼欲穿的金黄

　　一把镰刀挥向麦浪的金黄

　　渗进眼窝、骨骼的金黄

　　在这里，一条大河微微翻动了一下

　　自己金黄的身子

　　长河落日，风吹古渡口

　　我拉不起躺下的河水

　　我只是拉长了自己的影子

　　黄河，黄河—

　　日出日落，为苍生万物题写下一首滂沱之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