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胜安非亲非故,但我对他总是那么地牵肠挂肚,特别是在那次聚餐之后。
“我不吃,我要减肥。”胜安抚摸着他的扁平腹部说。
减肥?我怎么看胜安都和“大腹便便”搭不上钩,哪来的减肥?
胜安的手机响了。
“我吃饱了,奶奶,你甭担心。”胜安说着一边用眼角瞟了我一眼。
“嗯,这一季度的大学学费我还了,奶奶给的钱还有剩,够用。”
我忽然明白了胜安为什么说要“减肥”,我立即再点了一盘炒饭。
“吃吧,你不胖。”我把炒饭推到他的面前,然后就去结账。
胜安连忙站起来说:“叔叔,我来!”
我轻按着他的肩膀:“坐下,坐下,吃吧,这次叔叔请客,下回轮到你。”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你爸爸呢?”
“我爸爸赌光了。我妈妈离开了。我从小和奶奶住。”
“你奶奶几岁了?”
“80,她得了淋巴癌,第三期。但她不要医,她将储蓄供我……供我上学。”胜安哽咽着说。
淋巴癌,第三期,“你……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没事,叔叔,我正在找工作。”
“嗯……”我欲言又止。
吃罢,胜安用纸巾将溅到桌上的饮料残汁抹干,再捡起掉落在桌子上的饭粒放入盘中,然后低着头离开。
我默默地注视着,暗中佩服奶奶对这位孙子的教育。
望着胜安远去的背影,我忽然把他喊住。
“什么事?叔叔。”
“我介绍你一份工作,好不好,上夜班,不妨碍你上学。”
“好呀,我就可以自己还学费,还可以给奶奶治病。”胜安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但,你得保守秘密,不让你奶奶知道你干这份工作。”
“怎么可以这样?我从来不欺骗我奶奶的。”
“因为说了出来,我怕你奶奶不给。”我暗想,他爸爸就是赌光的,他奶奶怎么会允许呢?
果然,当我说出了这份工作后,胜安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奶奶不会给的!”
“找工作不容易,这份工作待遇高,还有外快,只要你洁身自爱,应该没事。”
胜安斜着眼看着地上被风吹得乱滚的落叶,那落叶仿佛就是他自己的化身。
良久,良久,他才缓缓说道:“让我想想吧。”
三天后,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
“叔叔,昨晚,我奶奶便血,还呕吐了一整晚。”
“带她去医院吧,医药费叔叔代付。”
“不行的,叔叔,奶奶不会答应去医院。她也绝不会答应让外人代付医药费。”
“那怎么办?”
“叔叔介绍我的那份工作……”
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说:“行,明天你就可以上班。”
胜安上了班,我心中却无端端地萌起一种亏欠他奶奶的感觉。
“叔叔,我领薪了,今天我们吃一餐,我请客。”
“还是叔叔请吧。”
“上次叔叔说过,这回轮到我请客。奶奶说过做人要有信用。”
又是奶奶。哎,这孩子,那天的约定不过是“骗”他吃的,他却当真了。
为了不辜负他的好意,也兼顾到他的自尊,我赴约了。
“叔叔尽管点菜,我薪水蛮高的,赢钱的赌客还常常给外快。”
“你没跟着赌吧?”虽然我相信他的定力,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放心,叔叔,就是因为我爸赌光了,我妈才跑的。我怎会去赌。”
吃饱,胜安又拿了纸巾将溅到桌上的饮料残汁抹干,再捡起掉落在桌子上的饭粒放入盘中才昂起头离开。
望着胜安昂首阔步的背影,我心中亏欠他奶奶的感觉更加强烈了,而且无端端地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预兆应验了。电视屏幕上,一批警察冲进了一家地下赌馆,赌徒四处奔逃……
记者在进行实况直播:“警方破获了一个地下賭馆,在追捕过程中,一名赌馆工作人员从三楼窗口跳下,双脚折断,被送进和平医院……这位青年不肯告诉警方他的地址,说是不想让他奶奶知道他在赌馆工作……”
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立即赶往医院。
一路上,我总觉得背后有一双责备、怨恨的眼睛狠狠地盯住我,就像一把刀在剜着我的肉。
虽然我认为自己是出于善意,但这善意就能使我逃避良心上的责备?我该怎么偿还对他奶奶的亏欠?
(选自2019年7月11日印度尼西亚《棉兰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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