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是读书人心目中的一个私人领地,一个精神家园,一个智慧的世界。到过几位朋友家的书房,尽管大小各不相同,陈设各异,但四壁书橱架上,层层叠叠的书籍,或排成整齐的行列,或纵横交错如阡陌丛林,满屋子到处是书,则大体相同。新时期以来,各种多卷本全套硬面精装的文集,形形色色的选集,足以令书房生辉。其间不乏名著佳作,可作为文化积累,但也难免混杂一些文化垃圾。当然,这些都无碍于书房主人坐拥书城之乐。
书房永远是令人向往的去处。
我从事笔耕数十年,从来没有一间自己的书房,一间独立的、完整的、名副其实的书房。我多次迁居,从大城市直至外省人烟稀少的小山村。每次搬家时,唯有书籍最累人,也最难舍弃。我爱书,说不上藏书丰富,日积月累倒也可观,几经迁移,不但没有损失,反而日益增多,因为居处的局限,每每有书满为患之感。现在我的卧室就是书房,群书延伸到小卫生间的大书架上,无法腾出一室作书房。
然而,在我的文学生涯中,一度也有一间自己的书房。所谓书房,其实是一间贮藏室。那幢在本世纪初期落成的陈旧宅第,开间很大,楼下一间屋子就可作为街道办的托儿所。我的一家住在三楼一大间,按今日标准,至少可分成三间,真是大而无当。不过房门外,紧靠楼梯,有一间贮藏室,倒是极为难得的。门一关,可与全家的生活区完全隔绝,避免尚在幼年的孩子们往来干扰。
这贮藏室于是成了我一生中唯一的书房,也许称之为小作坊更为贴切。狭长逼仄的一小间,北窗下靠墙置一旧书桌,进门处兀立两只叠起来的玻璃书柜,都是原先住户废弃的家具。除了窗下书桌前可容纳我的一把旧藤椅,就没有多余的空间了。不过,这样的一间书房,一个人躲在里面写作,思想很集中。我利用一切节假日、下班后的全部业余时间,独处斗室,创作的思维和想象空间都很广阔。
五十年代的上海寒冬腊月,气候比现在冷得多。寒夜,窗上玻璃结满冰凌,呵气如雾。我拉上窗帘,以炭盆烤火取暖,让身边的小水壶在炭火上嘶嘶作响,伴随我逐渐投入创作境界。室内四壁都伸手可及,我在墻钉上挂着几条绳索,以便挂上大小纸片。纸片上有创作素材的零星记录,有词海语林偶得的一鳞半爪,也有已成篇尚待修改的原稿。短短几年,我在这作坊里,写了不少长短文章,其中有些小文,至今还受到读者的青睐,这是我想不到的。
我很想念那间小书房。有几次偕孩子们路过其地,孩子们如今都到了中年,每次我总要指点方位,告诉他们,那几乎不复可辨的三层楼上,过去是我们一家住过的地方。昨日偶经该处,发现旧屋原址上屹立着耸天高楼,旧居了无痕迹。我在夜色中频频回首仰望,怅然重温我的那个书房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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