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喜欢的食品,往往会成为追随孩子终生的影子。
腐乳成为我一生的眷念,就源于童年时母亲对我的影响。
母亲爱吃腐乳,常吃腐乳。她小心翼翼地用汤匙从玻璃瓶里挖取腐乳的手势,轻巧而又温柔,仿佛是在掏出不小心掉落于瓶子内的云絮。
其实,吃腐乳,也就无异于品尝云絮了,有着难以言传的快乐。
在发酵的过程中,原本平平无奇的豆腐,不动声色地起了惊天动地的大变化;然而,就和人一样,腐乳的品质也是良莠不齐的。品质差者,一味死咸,像一则蹩脚的微型小说,只读一两句,便知道结局了。品质上乘者呢,则好似投射在舌面上的光,明暗递变,能够铺陈出深浅不一的层次,像精彩绝伦的短篇小说,让人回味无穷。
我吃腐乳,喜欢“锦上添花”—加糖、加麻油、加辣椒粉,味道因此而变得又咸又甜、又甘又润、又香又辣,宛若夜空里的火树银花,每一口都使人意荡神驰、心魂俱醉。
我以腐乳配粥配饭,我也用腐乳调制酱料配搭百物。
饮食力求清淡的好友阿策,看到我吃腐乳时如痴如醉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哎呀,你既爱臭豆腐,又爱腐乳,怎么专吃这些又腐又臭的东西呢?”
我微笑地答道:
“嘿,物极必反呀,当腐臭达于巅峰,就变为人间极品了!”
是真的。腐乳,就像是彩色的辐射,能使胃囊霎时变得艳光四射;它也像饮食界里的“华佗”,有本事让原本奄奄一息的胃囊立马精神奕奕地活过来。
尽管腐乳让我神魂颠倒,可是,日胜却对它“敬而远之”。身为琼州人的他,在整个成长过程中,从来不曾让腐乳沾唇。婚后,第一次看到我在一方腐乳撒上各种调味品而吃得津津有味时,簡直看傻了眼,宛如在看外星人吃东西。然而,不久后,习惯成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
有时,在国外旅行,“腐乳瘾”发作时,他还会不辞劳苦地带我到当地“中国城”的超级市场去找、去买。现在,出国之前,他索性提醒我:“腐乳,带了吗?”
舌头往往会随着年龄而成长,唯独对于腐乳,我始终保持着初心与钟情。这份爱,至死不渝。
和对腐乳的专一与迷恋恰恰相反的是,我恨羊肉—我恨它的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最糟的是,我的嗅觉对羊肉的腥膻特别敏感,远远远远地,就知道“宿敌”在前方了。
偏偏先生日胜喜欢羊肉,婆母是烹煮羊肉的能手,羊肉汤、焖羊肉、煎羊扒、烤羊排,全都让她的七个孩子魂牵梦萦。这种味蕾的烙印,成了他们味觉“终生的胎记”。
知道我怕羊肉,日胜从来不曾把羊儿驱赶进我口里。而我呢,虽然一闻到羊肉那浓浊的气息时连隐秘的胃壁都冒出鸡皮疙瘩,但是,我从来也不曾出言禁止他吃,唯到餐馆用餐时,他都很自觉地不点食羊肉。偶尔到熟食中心,闻及羊肉汤冒出大团大团浓烈的气味而想“重温旧梦”时,也会自动自发地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独善其身”。
婚姻的真谛,不在于同化对方。
尊重和支持,才是最为重要的。
缔结婚姻关系的两个人,谁也不是谁的另一半,男的女的,都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
所以嘛,当腐乳邂逅羊肉时,我们不必用腐乳去腌制羊肉,更不必在咖喱羊肉里搀入腐乳;腐乳和羊肉,是可以在“各司其政”的方式下,保持自己独特的味道的。
这种无可取代的味道,也就是各自的魅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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