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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窝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西文学 热度: 12375
她静静地坐在树下的椅子上吹电吹管。面前立着一个乐谱架。她一页页地翻,一首首地吹,吹完整本自制的乐谱,一个早上和大半个上午就过去了。

  以前,这树下可热闹了,曾经是一群乐友的“风水宝地”。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位乐友突然提出异议,然后,他就到公园里别的地方与其他乐友吹拉弹唱去了。不久,又一位乐友也离开这个“风水宝地”了。不到半年,就只剩下她一人坚持在这儿了。

  她说:“你们走吧,我不想挪窝了。”

  窝,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家的代名词。说到窝,让人最容易想到的是温暖和安全感。

  她也曾对散步路过的熟人,以及旁边小舞池里舞者朋友们的关心回应道:“这几年我独居惯了,反倒挺喜欢一个人吹奏,不必迎合大家的喜好,独享一个人的清静和快乐。”

  她堅持不挪窝。一年过去了,她坚持自己的选择;三年过去了,她坚持着自己的坚持;五年过去了,她坚持依旧。以至于几个老熟人,经常特意溜达过来,从她身边慢慢走过,听听她吹奏的曲子。老熟人或公开或私下里,都说她吹奏得真好,或清新悦耳,或怀旧之音袅袅,以至于大家都忘记了她曾经是一名只会操劳家务的下岗女工。当年,她中年丧夫,加上儿女都不在身边,街坊邻居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有人叫她去跳广场舞,有人拉她去搓麻将,尝试过多种新生活后,最终,不知道大脑里哪几根管音乐的神经通电了,她喜欢上了电吹管,报班学习一段时间后,就与乐友结伴到公园来吹奏。

  第一天早上,她慌里慌张的,乐友们停下来十几次,指点、纠正她的吹法。乐友们现教,她现学。前半个月,她是在边吹奏边学习的慌乱中度过的。说实话,她差点要放弃了。

  最终她没有放弃,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怪人。这个怪人呢,一直坐在对面长廊靠湖水那边的石条凳上钓鱼。这公园里的湖边,或蹲或坐的钓鱼者多了去了,都是一些有这个爱好的男人,但与舞者和吹拉弹唱者都是中老年人不一样的是,钓鱼者既有中老年男人,也有小伙子。小伙子爱寻新鲜,没坐性,下钓处经常变换。中老年男人下钓处一般来说比较固定。比如她发现的这个怪人,他就一直坐在对面长廊靠湖水那边的石条凳上钓鱼。他脚下的一个细节,像一块磁铁,吸引了她。这个富有磁铁般魔力的细节是:他脚下总是合着她吹奏的节拍,一下,一下,又一下,慢悠悠的,悄悄地享受着某种不知来自何处的乐趣。

  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她有一点心头鹿撞的感觉。当然,在乐友和众人面前。她掩饰得很好,没有被人发现。夜里,月光如水。她坐在床上骂自己“老不死”“老不要脸”的。但骂归骂,第二天,她是到吹奏现场最早的。后来,乐队散伙了,她坚持不挪窝最隐秘的理由,实际上是她觉得有那位垂钓者在旁边,她的吹奏才富有意义。到后来,她更是倔强地认为,她所有的吹奏,都是吹给他听的。公园里人来人往,甚至还有不少外地来的游客闻名寻过来,拍照的拍照,合影的合影,但她在内心里始终认为,他才是她唯一的听众。

  表面上,她当然不会这么承认。有游客好奇地问她,听说你几年如一日,一直坚持在这棵树下吹奏,都成网红名人了,这棵树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吗?

  她摆摆手说:“哪里有什么故事,都是网络上瞎说的,就是人老了,懒得挪窝了。”有时,她会笑呵呵地加一句:“你看这棵树,公园管理员标注它已经活了230年了。人总是要老的,你们老了可别像我这么懒,哈哈——”

  不管是她的熟人,还是她的粉丝,没有人注意到,当她停下吹奏时,对面长廊石条凳上钓鱼者脚下的节拍也会停止,他整个后背的身影,看上去也变得有一点僵硬。只有她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她心急,但表情淡然自若地坐下来,不紧不慢地吹奏起来。边吹奏带点表演式地斜乜过去,那只脚,一下,一下,又一下,像听到了指令,又灵活起来了。再非常自然地观望一下他那整个身影,也变得自然和舒展。她开心地想道:这就对了!

  他们从未面对面说过话,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某种心灵默契。她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她的过往,但她通过各种“小道消息”,基本上将他人生的过往拼成了一幅完美的图画。最令她惊讶的是,他曾经也是一个没有坐性的垂钓者。

  她曾想过上前去搭讪,也曾暗暗咒骂过他是一块榆木疙瘩。但后来她突然想通了,保持这种状态挺好的,真的面对面又能说什么呢?说不好,反而破坏了这种默契的现状,鸡飞蛋打,两头落空。这种沉默无言、陌生又熟悉的守护,有一种独特的馨香,弥漫在人近黄昏的偶遇中……

  但最后,她还是挪窝了。

  挪窝前的最后几天,她明显感觉到,她在这棵给过她好运气的树下,再也吹奏不出像样的曲子了。这一切都因为长廊靠湖水那边的石条凳上空了。垂钓者不见了,从湖上吹过来的晨风是冷的。以前,垂钓者稳稳地坐在那,久久不肯挪窝,原来他不只是默契的心灵伴侣,还一直充当着替她遮风挡雨的巍巍高山。

  她知道他像她爱人那样,先她去了另一个世界。曾经以这棵树和湖边长廊画圈而成的“二人世界”,再也没有了。或者说,这个隐秘的“二人世界”因为他的离去而不复存在了,她留在原地还有什么意义呢?

  当她找到从前的乐友说:“我也挪窝了,你们欢迎我这个老太婆吗?”

  从前的乐友先是惊讶,随后恍然大悟,和她即将认识的新乐友们一道快乐地说:“欢迎欢迎,快高兴起来,别流泪……”

  【作者简介】柏又萌,1973年生,湖南祁阳人,现居上海,从事图书出版策划和阅读推广工作。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函授创作班,有散文随笔、小小说发表于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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