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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米亚

时间:2023/11/9 作者: 台港文学选刊 热度: 16394
济慈(英国)

  译者前言

  蕾米亚(1amia)一词来自希腊神话,意为蛇妖,相传上身为女躯,下身为蛇体,原为利比亚皇后,天帝宙斯所恋,生子遭天后Hera所害,遂因迁怒而吞食一切孩童以为复仇。济慈此诗取材于包敦之《百忧探源》(Robert Burton:The Anatomy of Me lancholy),其实本事应回溯3世纪希腊作家费洛崔托之《阿波罗涅》(Apollonius of Tyana)。

  济慈的故事循希腊传统而益之以中世纪传说。大意是蛇妖暗恋科林斯书生莱歇斯,不得亲近,适逢宙斯(罗马神话称宙父Jove)之使者、报神墨赳立爱恋一林泉小仙却遍寻而不见,乃为墨赳立破解小仙隐身之咒,并求墨赳立施术化己身为美女,以便亲近书生。莱歇斯果然为蕾米亚所诱,堕其妖术之中而不自知。两情相悦,深居蕾米亚虚设之宫中,莱歇斯终于不安于惜福而思炫耀于亲友。蕾米亚恐莱歇斯老师阿波罗涅会识破幻象,求他莫邀老师来赴婚宴。阿波罗涅不速自来,果然当众揭发真相。顿时蕾米亚与她张设的幻境烟消而灭,莱歇斯亦悲骇而死。

  这故事令人想起《白蛇传》,只是中国的故事多了一个小青。两个爱情悲剧似有正邪之分,却又不全如此。正方有理,可是得理不饶人,反而以理害情,造成伤害。反方有情,但徒情不足恃,反而牺牲了。济慈在诗中是说书人的身份,本来应该是同情一对恋人的,不过口吻有些暧昧。于是评论家乃有歧见。《蕾米亚》当然是幽明跨界神人(至少是人妖)相欢的故事,当不得真。可是当作寓言来看,其暗喻可施于情与理、想象与现实、艺术与科学、美与真。

  济慈的好友海顿(Benjamin Haydon)在自傳中记述:某次雅聚,酒酣神驰,济慈表示同意兰姆的看法,即牛顿的《光学》沦彩虹为三棱镜简直毁了虹的诗意。难怪《蕾米亚》下篇一开头,说书人就这么说:

  爱情住陋屋,靠水和面包屑

  只算是———爱神别见怪———灰飞烟灭;

  爱情住皇宫,也许到头来

  下场更惨于隐士的戒斋:

  那是仙境可疑的传奇,

  凡人要领略确是不易。

  莱歇斯若长命把故事传后,

  对这教训或许能改皱眉头,

  或更握紧:但他们幸福太短,

  还不足起疑生恨,以嘶嘶继娇喘。

  “嘶嘶”指蛇,“娇喘”指美人:一时还不会拆穿。到了下篇接近尾声,说书人就说得更明了:

  一切魔咒,

  哲学的冷指下岂不都飞走?

  曾经,天上有庄严的虹带:

  什么材料,如何织成,现在

  已公开,一五一十,毫不稀奇。

  哲学会剪掉天使的双翼,

  用界尺与绳墨来收拾虚玄,

  把天神和地怪都清除不见,

  把彩虹拆散,就像曾经

  把娇柔的蕾米亚化成阴影。

  有评论家认为,蕾米亚乃暗喻济慈的女友芬妮(Fanny Brawne),济慈爱她,却也隐隐觑到她一些缺陷,不过又不肯向自己坦承。所以书生莱歇斯该是诗人自喻了。至于阿波罗涅,竟有评论家疑是苏格兰恶意的书评家,那就扯得太远了吧?

  诗无达诂,本非科学。西方在古代,科学尚未定名,所以philosophy即指科学,而natural philosophy即指自然科学,natural history即指博物学。说得玄些,《蕾米亚》隐喻的也可以是艺术与科学。我倒觉得科学未必会败坏诗兴,反之,有时还有助诗兴,可以提供新的感性。我的近作《Arco Iris》,对彩虹就有新的感悟。

  《蕾米亚》的诗体采用韵感单纯而呼应直接的英雄式的偶句(heroic couplet),取法的对象是17世纪的朱艾敦,尤其是他的《寓言》。偶句的韵式久之会嫌单调,所以济慈不时用十二音节的长句-“抑扬六步格”(iambic hexameter or Alexandrine)-来调剂。有时为了加强语气,一连三行也会连韵,就变成三连句(triplet)。凡此变体,我都剑及履及,紧紧跟随。一般的“抑扬五步格”诗行,我都在译文中用十个方块字来对应英文的十音节;为求自然与弹性,有时我也会在九字与十一字之间伸缩。希望读者在译文中偶见一行竟有十二三个字,不要误会是我失检、失控。不过原文的专有名词,有时音节太多,失之于长,译文一行负担不起,我只好稍加简化,或另用称呼。例如Apollonius,如果译全,就成了“阿波罗尼厄斯”,太难入句了。又如名城科林斯,有时便简称科城。

  蕾米亚Lamia

  上篇

  话说从前,精灵家族还未将

  仙子和妖怪赶出了林莽,

  而奥伯隆王灿灿的金冠,

  权杖、披风、露水为扣的亮钻,

  尚未将林仙和牧神都一起

  赶出草丛,树丛,野樱草地,

  久害相思的赫米斯只记挂

  着偷情,竟把金宝座丢下,

  从奥林帕斯山他借光盗彩,

  在天帝宙父的云下,避开

  他主神的监视,并且躲进

  克里特岛海边的森林。

  只因那仙岛上住着一位

  水神,两蹄妖兽都向她下跪;

  憔悴的海神在她趾前献珠,

  但是登陆后只徒然仰慕。

  靠近她常去沐浴的溪旁

  和她不时出没的牧场,

  堆满了供品,诗神所未见,

  但幻想的宝盒却任你自选。

  啊,爱情的世界向她拜倒!

  赫米斯想着,仙体的热潮

  便由脚跟延烧到双耳,

  从一片白皙,皎若百合,

  在他的金发下赧成玫瑰,

  金发成卷,可羡在两肩披垂。

  多少山谷,多少森林他飞遍,

  不减的激情吹拂在花间,

  沿多少河流向源头回溯,

  要寻俏水仙把床藏何处,

  却不见;俏水仙无处可觅,

  他歇下,落在寂寞的野地,

  心事重重,满怀难堪的嫉妒,

  妒那些林神,甚至所有的树。

  他正站着,忽听见有声凄苦,

  善心人听了,会百痛尽除,

  只剩怜悯:寂寞的声音哀吟:

  “从委曲的墓中我何时能醒,

  何时命好此身行动得自由,

  有爱情,有欢乐,有热血追求

  贴心和亲吻!唉,我真命苦!”

  赫米斯举足如鸽,悄悄移步,

  绕过杂树丛,轻快地掠扫

  高草萋萋和花繁的野草,

  终于发现有一条蛇在发颤,

  蛇身明艳,在暗蕨中盘旋。

  她虽亮丽,却纠缠成一团,

  朱砂点点,又金,又绿,又蓝;

  多带如斑马,多斑如猛豹,

  多眼如孔雀,还有腥红成条;

  满身是银月,每当她换气,

  月色忽隐忽现,其明丽

  就和较暗的图案交替———

  腰身七彩,染上了一些悲凄,

  她似乎又像悔罪的精灵,

  又像是妖婆,又像妖魔自身。

  她头顶有黯淡一团火焰,

  溅出火星,像阿莲尼的后冕:

  她的头是蛇头,但苦中带甘!

  嘴像女人,编贝都齐全:

  眼睛呢,如此美目又何用,

  除了哭罢再哭,叹天生美容?

  像冥后哭念西西里的天空。

  虽是蛇喉,她吐的口音

  却似流蜜,全由于爱情。

  就这么,赫米斯歇羽暂驻,

  像猎鹰俯冲向他的猎物。

  “俊美的赫米斯,戴羽而闪光,

  昨夜我见你,只美梦一场:

  见你坐在金色的宝座上,

  与众神并列,在古神山岗,

  唯獨你不乐,只因你不闻

  九缪思轻弄的淙淙琴声,

  甚至也不闻阿波罗独唱,

  浑不闻他放喉的长歌悠扬。

  梦中我见你披着紫霞,

  多么风流地穿朝云而下,

  迅如太阳神灿烂的飞镖,

  直射克里特岛;你竟已飞到!

  斯文的赫米斯,可寻着那美女?”

  听她此言,忘川之星不犹豫,

  赧然口快便向她问起:

  “你这条伶嘴蛇,真有主意!

  你这俏花卷,满眼哀愁,

  你要的什么幸福我都有,

  只要告诉我,那水仙遁何处———住在何方?”“明星啊,空说无助”

  蛇回话,“且发个誓吧,俊仙郎!”

  “我保证,”赫米斯说,“凭这蛇杖

  凭你的俏眼,你戴星的头颅!”

  在花间吹送,他的重话飘舞。

  于是再展阴柔的聪明:

  “痴心郎!你失去的仙灵,

  自在如风,无影无踪,她漫游

  这一片无忧的原野;岁月清幽,

  由得她独享,无人见她捷脚

  留下踪迹在香花与野草;

  从疲乏的藤蔓,压低的枝条,

  无人见到她摘果,或浴澡:

  她的妖娆靠我的法力遮护,

  不容人来冒犯或来轻侮,

  不容大小牧神的俗眼

  来窥色,醉眼的老妖徒叹惋。

  她的仙身变得虚弱,受害

  于这一批求欢客,她的悲哀

  令我同情,就教她用魔浆

  来浸润长发,如此可经常

  保她的婀娜隐形,却不碍

  她到处漫游,自由自在。

  只要你肯守诺言,赏我神恩,

  就能见她,赫米斯,就你一人!”

  于是着迷的神再度发誓言,

  那良言,听进她蛇耳里面,

  温馨,微颤,虔诚,如诗篇。

  她不禁狂悦,昂头如色嬉,

  面泛桃色,轻快的唇音细细:

  “我前生是女人,让我恢复

  女身吧,而且要动人如故。

  我爱科林斯一少年———真天幸!

  请还我女儿身,放在他附近。

  下来吧,赫米斯,我一吹你前额,

  你的俏水仙就出现,此刻。”

  天神半敛翼,轻轻落地,

  她在他眼上吹口气,蓦地,

  隐身的水仙竟现身,含笑,在草地。

  不是在做梦,也可说正是梦,

  众神做梦都成真,其乐无穷,

  在不醒的长梦里享受平静

  热烈而害羞的一刻,盘旋不定,

  像因水仙之美所激,他如焚;

  不落足印地降在草地,转身

  来昏去的蛇前,懒懒伸臂,

  轻巧地,用他的魔杖发挥神力。事成,他转眼眷顾着水仙,

  满面爱羡的泪水与慰勉,

  向她步去;而她,像缺月一弯,

  当着他转暗,畏缩,难按

  恐惧的饮泣,像朵合瓣的花,

  到黄昏就晕厥,不支而塌垮:

  但天神抚慰她冰凉的手,

  使她转暖,眼神也转柔,

  于是像蓓蕾迎晨颂的蜜蜂

  而盛放,且将蜜浆全贡奉。

  一对情人飞入了绿荫深处,

  却不像俗世情侣般淡出。

  剩下她自己,蛇妖开始蜕变;

  妖精的血液剧烈地流转,

  口吐白沫,草地溅到都枯槁,

  这样的露珠,再甜,也是毒药;

  蛇眼痛得直瞪,苦恼又凄惨,

  发烫,发白,放大,睫毛全烧干,

  闪磷光,射火星,无凉泪可沾。

  七彩迤逦,全身都已熊熊,

  她扭来转去,不胜其灼痛:

  深沉的火山黄取代她身上

  比较典雅而低调的月光;

  正如熔浆摧毁了草原,

  她的银铠和金锦也不免

  任所有的斑点和线条遮暗:

  新月蚀尽,群星也吞完;

  剎那之间她只剩裸赤,

  再不见宝蓝、翠绿,和晶紫,

  还有绛银:一切都乌有,

  除了痛苦和丑陋,一切不留。

  她的头顶还闪现,旋即消隐,她自己也突然

  化于她自己也突然化于无形;

  空际传来她如琴的新声,

  “莱歇斯,斯文的莱歇斯!”一并

  随明雾飞绕苍山才消掉,

  克里特岛的林中再听不到。

  蕾米亚去了何处?她已变淑女,

  十足的美人,年轻而秀丽。

  从森克烈海滨去科林斯城,

  她遁世的谷地是行人必经。

  她在那一带荒山脚歇下,

  皮连河的源头由此出发,

  另一边是迤逦的野岭,笼云

  罩雾一直向西南延伸

  去克雷奥内。她便伫立,

  约当幼鸟可扑飞的距离,

  有座茂林,草坡上有道苔径,

  在一泓清池边她大发豪情,

  自照竟已逃出了难关,

  衣裙像水仙花一般翩然。

  莱歇斯有幸了!———有女如斯

  谁能够比美,纵然都有辫子,

  都叹气,害羞,在春花的牧场

  向游唱诗人摆动绿裳:

  如斯处女,清唇无邪,却熟谙

  爱情之道,能深入人心坎:

  降世不到一时辰,但论世故,

  却能分辨幸福与近邻痛苦,

  辨祸福之窄界,析祸福

  之交际,与旦夕之反复;

  能用乱真之伪境而明察

  惑人之毫末,屡试不差;

  似乎在爱神学府她早已

  逍遥地卒业,仍纯真不移,

  懒懒散散修完了玫红的学期。

  这位俏佳人何以像精灵

  在路边徘徊,我会说明;

  但首先该解释,虽身在蛇狱,

  当初她却能随心所欲,

  冥思又梦想,离奇或者辉煌,

  只要起念,她何处都能往,

  无论渺茫的旖旎仙境,

  或下潜漂发的海浪,乘波灵

  的顺风,延珠梯入海神私寝;

  或酒神饮尽了琼浆,悠然

  在黏脂的松树下睡酣;

  或在冥王的宫苑之中

  战神的巨柱围广场而炯炯。

  有时她会送梦魂入城,

  追逐宴乐与骚响相混;

  有一次她混入凡夫俗子,

  见到科城的少年莱歇斯

  在争路的赛车场一马领先,

  像青春的宙父神定气闲,

  当时就情迷爱上了人家。

  而此刻正薄暮,蛾影上下,

  她知道,从海边回科城,

  莱歇斯会路过;东风阵阵

  刚吹起,此刻他的帆船,

  铜首磨着石墩,在森克烈湾,

  从艾吉纳屿来停靠泊岸:

  他去艾吉纳祭罢宙父神庙,

  大理石庙门久等血祭与香料。

  宙父许他誓愿,却偿过于求,

  也是正巧有缘分,跟朋友

  说了再见,他踏上了归途,

  也许对科城的清谈不满足;

  他越过了寂寥的山径,

  漫不经心,尚未见到黄昏星,

  心已不清,遐思幻想乃迷途,

  在柏拉图玄虚的幽静薄雾。

  蕾米亚见他越走越近身———

  毫不注目,几乎要错身,

  凉鞋无声地踏过苔藓,

  如此靠拢,却视而不见,

  她站住:他过路,自闭于玄境,

  头脑密里如披风;她的眼睛

  追随他脚步,白颈多高贵,

  也在转———吐音清晰,“莱歇斯,喂,

  你难道要留我一人在山间?

  莱歇斯,转过来,人家要爱怜。”

  他回身;不是冷峻的疑问,

  而是奥菲斯对亡妻般温存;

  她的话真是悦耳的歌吟,

  似乎一整个长夏他都爱听:

  立刻,他双眼已饮尽她娇美,

  不留一滴在迷人的酒杯,

  但杯中仍酒满———他深恐

  她会消失,害他来不及贡奉

  应献的颂词,便开口赞扬;

  她的柔情转羞,见他已落网

  “留下你一人!回头看!啊,女神

  看我的眼神能否离你一瞬!

  怜悯掩不住我的伤心———

  如果失去你,我就会送命。

  站住!虽然你只是小小水仙,

  溪流都顺从你的心愿;

  别走!虽然绿林都由你掌管,

  绿林也自愿把朝雨喝干;

  虽然生属七姊妹星谱,难道

  没有一位,善奏的姊妹淘,

  能调顺你的星空,代闪银辉?

  你的呼唤是如此甜美,

  令我耳醉,若是你化为乌有,

  对你的相思也令我消瘦———

  怜悯永不磨灭!”———“真要我留下,”

  蕾米亚说,“踩着人世的泥沙,

  在这崎岖的花丛走得脚痛,

  你能说能做的有何神功

  来慰解我细腻的乡愁?

  你总不能要我跟你奔走

  在这些荒山野谷,无人喜欢,

  跟长生和幸福都毫不相干!

  你是个书生,莱歇斯,该知道

  精致的仙灵必定受不了

  人世的风尘,活不了:唉痴少年,

  你岂有清纯的滋味能慰勉

  我的丽质?何处有更安宁

  的宫苑,可娱我六欲七情,

  用什么妙计能解我无尽的渴心?

  不行的———再见吧!”说罢,她立起

  踮起脚尖,摊开白臂。他深惧

  与她自艾自怨的爱约相错,

  一时情迷,喃喃而诉,难过

  得憔悴。淑女心狠,全不露出

  疼惜她少年情郎的悲楚,

  反而,似乎嫌明眸还不够艳,

  用更艳的眼神,从容的欢颜,

  用新唇吻他的唇,献出自己

  久久蟠蜿在曲身的活力:

  而当他一阵情迷后又一阵

  情迷,她便扬起了歌声

  为美貌、新生、爱情,为一切欢腾,

  唱一首情歌,非凡琴能尽演,

  当星群屏息,敛起抖动的火焰。

  然后她低语成轻轻颤动,

  像恋人苦等后首次相逢,

  终于放心地单独一聚,

  情话不需用目传;她叫他抬起

  头来,把心底的疑虑扫开,

  因为她已成了女人,不再

  有玄奥的仙液流过血管,

  只有热血,而且如他的一般,

  脆弱的心中怀着痛楚。.

  她又说奇怪为何他未睹

  她一面,在科城多年,说自己

  在该地半隐居,说在该地

  好日子要靠金币来安排,

  不是靠爱情;过得还自在,

  直到见他之前,走过他身边,

  他正悠然出神,倚在一柱前,

  在爱神庙的长廊,四下都是

  满篮催情的药草与花,摘自

  初夜,那正是阿当尼斯盛宴

  之前夕,后来就无缘再见面,

  她只能独泣,泣何以要暗恋?

  莱歇斯死而复苏,满心奇异,

  见她还在,唱得正甜蜜;

  听她低诉女人经如此内行,

  他又从惊异转为欢畅;

  她每讲一句他就更着迷,

  满心踏实的欣悦与欢喜。

  让轻狂的诗人随意夸说,

  说仙子、精灵、女神多洒脱,

  洞里,湖畔,瀑布下来去,

  仙班之中有什么艳遇

  比得上人间女子,无论出身

  是琵拉的卵石,亚当的后人。

  蕾米亚想了又想,终于想通:

  莱歇斯爱她,不能半带惊恐,

  要令他倾心,倾得更深,

  就不能做女神,要扮女人;

  他不能受惊,只能惊艳,

  艳色虽可惊,却有惊无险。

  莱歇斯的回应十分流利,

  每句话都配上一声叹气,

  终于指着科林斯,问得殷勤:

  夜深了,她的娇足可否远行。

  其实不远,只因蕾米亚心急,

  略施法术,就教十里八里

  缩成了短程;莱歇斯目迷,

  只对她关注,却全不怀疑。

  怎么就进了城,他全不明白,

  太静了,他根本没有去猜。

  人常在梦中呓语,科城亦然,

  不仅它金碧辉煌的宫殿,

  还有繁华的街道,放荡的神庙,

  像风雨起自远方,都在嘈嘈。

  对着塔上的夜色茫茫,

  不论男女或贫富,乘着晚凉,

  都穿着便鞋在街头闲步,

  或同行,或独步;豪奢的庆祝

  此起彼落,有火光明晃,

  将抖动的人影投在墙上,

  或映出人影被檐影掩护,

  或聚在拱门下,或出没廊柱。

  他蒙起脸,怕跟熟人会面,

  紧握住她手指,正有人近前,

  卷发灰白,眼神锐利,又秃顶,

  披着哲人的长袍,缓步而行

  走过身边时,莱歇斯的身体

  在篷斗里更瑟缩,步伐更急,

  蕾米亚赶得发抖:他说“唉,

  你为何抖得这么厉害,吾爱?

  你的柔掌为何竟湿透?”

  “我累了,”蕾米亚说,“那老头

  究竟是谁?我实在记不起

  他的面容———莱歇斯,为何你

  要躲避他的锐眼?”莱歇斯道:

  “那是阿波罗涅,我的指导,

  良师,但今晚他无异是蠢鬼,

  竟来我的美梦里作祟。”

  这么说着,他们已来到

  一道柱廊,有一扇拱门高挑,

  银灯悬着,晓星的光芒

  倒映在下面的石板阶上,

  柔如水中星光,大理石

  的光泽这么新,这么纯澈,

  这么通透的晶莹,流畅,

  布着黑纹,只有神仙的脚掌

  才可以触摩。风铃叮当,

  由铰链带响,每当拱门宽敞,

  有时开出无名的天地,

  谁也不知,除了两人自己,

  和几个波斯哑仆,就在那年

  有人见哑仆在市场出現,

  但住在何处谁也不知,好奇

  的人无法追踪他们去宫里。

  此外则有待飞扬的诗句

  来坦述,后来是什么悲剧,

  让大家开心,就此放下他们,

  避开不肯轻信的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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