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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西文学 热度: 13813
任光一

  狗蛋属鸡,虎头虎脑,冬月里生人。乡下人起名字没讲究。本命生相,大小排行,体态肥瘦,都可以混做一锅粥的往上端。比如:牛来,马生,兔孬子,大后生,二圪丑,三麻牛,黑八喜,九斤则,四十儿……叫得顺口,听得麻溜。不过那些叫“狗不理”或“没人喜”的,当然就有了些说道。凡得此名者,不是打小体弱多病,难生管养,就是家门缺儿少女,香火不旺。庄稼人遵循老辈人的观念,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娃儿的名字叫得越是稀巴烂,孩子们越会像喝饱雨水的苞谷,“嘎嘣嘎嘣”脆生生地拔节,抽穗,疯长。

  按理说,属鸡人叫狗蛋,与讲究和不讲究,有说道和没说道,两头都沾不上边儿。可广柱老汉偏偏把他儿子叫成了狗蛋。本来广柱老汉想让狗蛋叫元宝来着。可是十字街摆卦摊的徐瞎子说,十一月里的鸡,架上栖。狗蛋命里犯刑害,是个铁把儿扫帚星。为破这个煞,广柱老汉硬是让儿子属了狗,还续了个猥琐的名字叫:狗蛋。

  狗蛋改了命,但还是没能留住娘。娘撒手的时候,狗蛋还没断奶。广柱老汉说:五女一男,“咕嘟咕嘟”像铁锅里下饺子,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月子里攒下的些赖毛病,怨不得狗蛋。可村头村尾,街坊邻居,都一致认为是狗蛋克死了娘。

  七岁八岁狗儿嫌,九岁还有大半年。半拉小子的狗蛋手脚闲不住,撕破生产队的窗户纸,抓出杀虫用的“六六粉”,就近撒进猪食盆,解开裤裆添足尿。尿臊儿压紧农药味,猪崽子垂着脑袋“叭嗒叭嗒”吃,吃干卧在泥中歇,歇着嘴角就起了沫。四脚蹄子蹬,两只眼睛闭,不大一阵就断了气。来福家的女人没盼来“福”,平白无故却等来一个祸。来福吸溜着烟锅儿不离口,来福的那口子忍不住,拍打着屁股骂犊子:没尾巴的畜生,妨爹娘的骡,狗蛋爹,你听清。不赔俺家的猪仔可不行。来福家里的一通吼,狗蛋的赖名声顶风能臭几十里。

  山谷的风,轻轻地吹。吹着吹着就把狗蛋吹到了晓人事的年龄。广柱老汉给儿子娶不过媳妇,开了窍的狗蛋就粘上了偷窥。月朦胧,夜朦胧,天地间一片朦胧。狗蛋跪在窗台上,单眼吊线朝着屋子深处使劲瞅。被男主秋来揪着脚脖子捉了贼。秋来说:再逮着这龌龊事,俺敢打断你狗日的腿。秋来捋一捋袖子,看那个架势要打人。

  “明晚你有能耐留个空,完事了俺抹个胭脂痕,回去你细瞅婆姨的屁股蛋,你再思谋这事真不真?”

  狗蛋十拿九稳地丢下话,秋来半信半疑的哑了口。

  “哗”的一个闪,“轰”的一声雷。夜幕里一片迷茫。秋来摸索着开了门,点着灯。睡熟的妻子翻过身子来,屁股上印的半弯胭脂痕,染得比秋来的眼珠子还红。风还在刮,雨还在下。屋里屋外,噼里啪啦,雨敲窗棂声,棍打皮肉声,女人哀嚎声,混杂成一曲夜半交响乐,听得人心窝子凉哇哇地疼。

  秋来的女人无故挨了打,又被冤枉偷了人。哭哭啼啼,啼啼哭哭。脑袋瓜转不过那道弯弯来,扔下三岁的儿子石林,脖子套在麻绳扣里上了吊,幸亏邻居发现,救得及时,才保住性命。

  在和秋来较了真的第二天晌午,狗蛋趁人不注意,偷摸着进了秋来家的茅厕中,在尿盆沿上涂了一小块红胭脂。夜幕降临,秋来的女人取尿盆时没在意。半夜里尿急,光屁股坐在上面放水,红胭脂就稳稳妥妥地粘在了屁股蛋上……

  本来是个玩笑,却差点闹出人命,狗蛋害了怕,丢了脑袋般在前边跑,秋来拼了命在后边追。秋来后来说,追着追着就没了影儿……

  若干年后的若干年,石林师范毕业回村支教,村主任秋来筹资办学,一筹动土,再筹立柱,又筹封顶。

  村委收到一张汇款单,无名无姓无地址。

  金秋八月,百花齐放,硕果累累。希望小学开学典礼,在阵阵礼炮声中如期而至。

  背靠南山,面朝大海。放羊归来的来福说,对面山上好像有个人,咋看咋像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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