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个句子开始,小说已经定下基调。一定不是像猛然见到的那样,“这个地方什么也没有”。《半匙南风》胜在节奏,满篇都似若不经意,无数讲求和趣味,都在散淡叙述里头。他年轻,一心想当刑警,结果成了监狱管教,她却是因为男人故意伤害判了刑,只为探监方便,拖着女儿来讨生活。两人都是一派天真,浑身上下,散发出未被生活打磨过的莽撞。可惜现实和梦想总有差距。作家倒也无意探讨失落的理想,只是由着人物挣扎,或者说寻找。找寻本身就是意义,就意味着力量。他迷恋她做的饭菜,更难得的,是两个人都有许多话说。她不止耐烦听,还听出了弦外之音,男人的话里,有对人生的不满意。她呢,又那么好心,自己的境况就够差了,碰到流浪的跛脚乞儿,仍是横下心来收养。这样的人物组合,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起伏?“尽管被命运践踏在泥淖中,也要有尊严地活下去。”小说正在蓄积能量,一如山脊缝吹来的南风,摇摇晃晃朝前奔涌。
《浮生》扎实,也扎心。扎实是指作家的观察,职场生态原来这么复杂,微妙。扎心是说人的遭遇,机关算尽,苦心经营,自以为建起的是堡垒,到头来都在这蝇营狗苟的樊笼里消耗半生。故事如此概括,像是一场人生审判,作家的文字却是不动声色。若说有什么嫌恶,句句砸向的都是中年男性的油腻,羞愧和懦弱。与这么剑拔弩张的形容相比,小说本身要更为活泼,松弛。“做人要凭良心。”这是《狗吃良心记》起首就亮明的观点。只是说起良心,怎么好讲呢?人的处境不同,立场自然迥异。何况人还容易自以为是。主人公体虚,就指望吃了狗肉滋补。狗肉是实写,也可以看成虚拟,比如替换成“权力”“欲望”,故事似乎也能成立。站在这个角度,抡大锤的男人就如同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命运不只是一场悲剧,上帝以为是惩罚,他却用无动于衷的背影对抗。如此引申,有误读嫌疑,这一篇小说的好看,在于作家会摆布文字。他在为人心驱鬼。《酸鱼》是在实验。大概年轻的男女都恨不能剖心剖肺给对方看,作家竟然真的举起了手术刀,把这么一个妄念做实了。作家的本事还在于,在故事几乎讲不出多少新意的地方,妙笔生花,探讨人与人之间的边界,多少隐忍、控制,都在假借爱的名义。
关于曼德尔斯塔姆,诗人在《我在天空中迷路》里有句恳求:“你们不要,不要把尖利而温存的桂冠戴到我的头上,/你们最好把我的心撕裂/变成蓝天上一段段碎音……”《曼德尔斯塔姆札记》倒也不是要继续给诗人桂冠加冕,纯粹是因为喜欢,想把自己爱的几位故人聚在一起说说话。只是纸短情长,那么跌宕的一生,又该从哪里开始铺叙?“任何写作本质都是诗的。”在共同的追求中,写作者和诗人的文本产生了共振和鸣。是一段充实的阅读历程,也是在为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建档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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