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

　　天渐渐地冷起来了，请你

　　把炭火埋向写下的诗行

　　给所有经过的人一小撮火星

　　在人间，多么需要有人记着你，

　　并把你留在每一颗尘泥里

　　我曾思考过

　　我曾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

　　一位杰出的诗人是如何孕育的

　　或许他在语言天赋的光中

　　酝酿而成，但好像又不全是

　　或许是“磨难的经历”令他

　　坚定了信仰，但却又并非如此

　　他像一个隐喻，不可言尽

　　但我仍确信，他必将出现

　　在黑暗里我等待

　　在黑暗里，我等待一个声音回来

　　回到我体内，重新踩响灵魂

　　如果它回来，它一定是带来了伟大的爱

　　它带来秘密、奇迹和灵思

　　以至于我在黑暗里

　　感觉那连绵的恐惧也是安静的

　　我们额顶

　　我们额顶栖息着一只怪鸟

　　没日没夜凿着我们的盲目

　　但这一切，又何其徒劳

　　即使盲目被凿开，它看见的

　　也并非它所愿意看见的

　　如里尔克言

　　如里尔克言，每个人的

　　死都是与生俱来的

　　孩童心里的死是微小的

　　老者心里的死是巨大的

　　女人的死在子宫里

　　男人的死在胸膛内

　　而死对于我，是我的

　　肉身，是包裹我

　　鲜活跳动的、每日在

　　丝柏喷薄的心脏的肉身

　　他急于要从午后

　　他急于要从午后

　　对窗台上恍惚的光影

　　的遐思中回过神来

　　摆脱涌上心头的

　　那焦虑与疲乏

　　這是一天中最让他

　　焦虑与疲乏的时刻

　　他想去翻一本书

　　但这本书又写得

　　太琐碎、太唠叨

　　他想去写几行字

　　但这几行字的意思

　　又令他生厌

　　他反复问自己

　　究竟还有哪些事

　　在他出门前

　　让他从午后对

　　窗台上恍惚的光影

　　的遐思中回过神来

　　似乎现在，只有那

　　更大的焦虑与疲乏

　　才能将他治愈

　　我常常觉得

　　我常常觉得，诗中写到的身体

　　比之生活中的，更让人羞愧

　　因为在我看来，思想远比它

　　更牢固，更结实，更不可一世

　　所以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

　　它的替代物。它，初如婴儿

　　仿佛是它，让我重回人类的童年

　　如力拔千斤的赤子，干净而纯粹

　　在无限的一天

　　在无限的一天来临之前

　　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我刚从厨房间出来

　　手上还残留着鲶鱼的味道

　　我知道，生活会时时打断我

　　但也时时在眷顾我

　　即使无限的一天已经来临

　　它也是我值得的慰藉

　　【作者简介】施茂盛，1968年生，长居崇明岛。毕业于复旦大学。曾获《上海文学》诗歌奖、《诗探索》中国年度诗人奖、十月诗歌奖。著有诗集《在包围、缅怀和恍然隔世中》《婆娑记》《一切得以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