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结》是2015年写完的作品。那个时候刚开始写作,对写作的认识很是浅薄,看了不少沈从文、汪曾祺、萧红、张爱玲等人的小说,觉得自己也可以写了。这篇小说受汪曾祺和沈从文的小说观影响很重,大体上我也想创造出一个希腊小庙来安放人性,但与他们对美好的追求略有偏差的是,我忍不住要把创造好的希腊小庙给破坏掉,就像我小时候常做的事情那样。我会在一条小水沟里,用石头、泥浆、木条搭建出一个“水坝”,等着水沟里出现一个大水凼子后,我再将“水坝”给推倒,之后看着积蓄了半日的水瞬间往下冲,形成一道“巨流”。我为创造出这原本没有的“巨流”而感到兴奋,继而又为被破坏的“水坝”而感到惋惜与悲伤。写小说时,仍旧难以避免这种冲动,好像内心里总觉得所有的事物只有残缺或者被破坏之后,才会更加美,更加值得铭记。断臂的维纳斯、焦尾的古琴、残缺不全的佛像能让我产生更多遐想,所以这一时期写的作品,都带着这种美学偏好的印记。
初写作时,我醉心于对画面的勾勒,大部分作品都需要在脑海中形成了画面后才敢下笔,甚至很多作品的创作缘起就是几个画面。那时觉得有了画面,情节自然会有的,如果没有写好,肯定是画面没有搞清楚。写《喉结》时,我感觉画面是搞清楚了的。
初高中时,我对出家后的寺庙生活很是向往,常常往石介山上走。山中存下一座小廟,以及两座小庙被砸毁后留下的废墟。那座山里,绝壁、苍松、废园、古道、薄雾、秋日暖阳和红得像是灯笼的柿子给了我非常愉悦的享受。一日,在庙内看花赏鱼时,见一个老比丘带着一个小比丘进到庙内参拜。小比丘大概十五六岁,有些痴呆,拜佛的时候极为虔诚,嘴里念着七七八八,完后又说我也能得保佑了。她笑着和我说,我心笑着点头。打听一番,也多少知道了她的身世。她大概因为心智不全,被家人遗弃,在另一个小庙内被老比丘携带着。此后便念想着她,想若是老比丘缘灭之后她会如何。那时,家乡的寺庙已经像是深秋的中庭树,一日比一日稀疏,而出家人的贫苦从那天的午餐中便可以看出:吃的仅有一份红糖炸糕,还是存了好几日,凉了热,热了凉,已经变味了的。如果今后只剩她一人了,估计也难在庙内存身。
这份挂念藏了多年。2015年时,我自己也对未来担忧,不知道该往哪条路走,在学校里我还能安心坦然地泡图书馆,写没有人看的小说,而一旦出了这个“庙”,便是另外一番世界了。于是,我把对她的隐忧和对自己的担心混杂在了一处,写了进去。而最终离开“小庙”带来的悲痛有多深,往往取决于那座“小庙”原来有多美好。所以,这座“小庙”我得一边搭建,一边在暗处埋好炸药,它绝不能是一个隔绝人世的道场,它得和人世纠缠不清,于是,一开头我就把它给安排在了一个硕大的人造物——因修建水坝而形成的龙湖旁边。又让烟波浩渺的“龙湖”得名于岸边一角的“龙启寺”。道场的小和人间的大得在一个画面里,才具有冲击力。小说里面,水坝修得轻而易举,龙湖出现得毋庸置疑,这或许更能凸显人类的伟力对自然的巨大影响。小庙里的故事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便有了它宿命般的悲剧感。
小说写完,我自己是满意的,但几乎没有收到什么反馈,便一直留着。大学毕业后,每一年都拿这篇小说去投稿,却没有收到任何一封回信。发表不顺利,觉得不甘心,便每年都对这篇小说进行修改,来来回回增删,去掉了不少画面描写,精简了对话,调整了结构,加强了人物内心描写,又优化了细节。每一次修改都是对过往写作的一次梳理,像是和曾经的自己进行了一次对话,也让我更加明白如何打磨一篇小说。
到2021年年底,修改了最后一次,这篇小说已经让我身心俱疲,估计再修改的空间也不大了,所以决定再试试,大半年过去依旧音书渺茫。所幸,如今等来了它发表的时刻。这也让我确信,只要足够用心,作品终究会被人们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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