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翅膀朋友有姓名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救了一只受伤的麻雀。
那个夏天已经走得悄无声息,初秋的风已是凛冽,傍晚凉飕飕的。我们一家人在小区散步,当穿过小区里一片僻静的林荫小路时,不知是受到那些不守规矩的猫的攻击,还是被调皮的孩子用石头吓到,一只孤单的小麻雀抻着一对火柴棍一样的小细腿,在深深浅浅的草叶丛中奄奄一息。它毫无生气,像一颗掉落的干瘪松塔藏在草叶中,和那些黄褐色的草叶一样要流逝在这个黄昏。它是那样小,以至于大人们在聊天中都没有注意到脚下差点踩到一个小生命。六年级的哥哥已经长得人高马大,忽然他双臂一挡,拦住了我们一行人的脚步。
他蹑手蹑脚地上前两步,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托起这个小家伙,轻声说:“快,暖,把你的丝巾拿来。”妹妹暖暖摘下带着体温的丝巾,风灌在脖子里,她缩缩脖子,轻轻地用丝巾有温度的一面盖住哥哥手里的小生命。
“它动了一下!”暖暖小声地发出惊喜。“对,它活着。我们得赶紧回家,这儿太冷了。”哥哥俨然是个小大人了,皱着眉,一脸严肃地下了“命令”。急忙中,暖暖探着手护着哥哥的手,小步子跟着大步子,匆匆回到屋里。
进了屋,哥哥没有放下小麻雀,两只手上下合拢着想给手里的小生命传递更多的温度。我赶忙找来针管,调了一些温热的黄小米糊,用针管慢慢地给麻雀小小的喙中滴入一些米糊。小家伙的喙边沾着一点血迹,大概是被攻击的时候渗出的。它睁开眼睛,挣扎着想站起来。能不能活下来,这是个未知数,而一定要让它活下来,成了我们全家人的决心。
“让它暂时住在鞋盒里吧。”我提出一个不太受拥护的建议。“不行妈妈!鞋盒太冷了!我來抱着它!”暖暖抢着说。初秋还没有供暖气,家里阴阴凉凉的。“还是在我手里暖和。”哥哥化身为救世主,义不容辞地要担下重任。最终,我们把一个热水袋垫上厚毛巾放进鞋盒,当作它临时的家。小麻雀从哥哥手中搬家了,哥哥张张手指握握拳头,两只手又酸又麻,看来托起一个生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半夜惦记着小麻雀,我睡得并不踏实。因为麻雀的气性非常大,很多麻雀的自由被剥夺了之后就会非常生气,可以活活地把自己气死。而且当麻雀被抓住之后它觉得自己会有危险,身体会做出一系列的应激反应,严重的也会猝死。想到这儿,我悄悄地起身去书房,小麻雀就在书桌上的鞋盒里,为避免它害怕,还特意给它留了一盏灯。我刚打开门缝,就看到一个脑袋探在鞋盒里偷瞄小麻雀,原来哥哥也因为担心小麻雀而罕见地失眠了。爸爸也起来了,给热水袋换了新的热水。动静吵醒了暖暖,她光着脚从卧室跑过来,屏住呼吸从鞋盒缝里看着小麻雀。又喂了一点米糊,小麻雀蜷缩着“蹲”在角落,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睛,看样子好了一点。
“晚安,小圆点。”暖暖轻声对小麻雀说。这只可怜又幸运的小麻雀,此刻有了名字。我心里暗暗祈祷,小麻雀呀小麻雀,你一定要挺住,从此刻起,你的任何闪失都将是我们家庭情绪的风向标。因为我知道,起了名字,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一个只为它而起的名字,就不只是简单的三两个字,而是孩子们已经和这个小生命建立起的感情,是一个独特的情感记号了。
“小圆点,晚安。”哥哥把台灯调得又暗了一点。起身,又折回,坚定地说:“今晚我睡在这里。”“我也睡在这儿。”在爱护小圆点这件事上,暖暖也不甘落后。
“还是我来吧,”爸爸笑着说,“我的呼噜声最大,小圆点听了不害怕,哈哈!”忽然的笑声让小圆点的“房子”也跟着晃动了一下。“看来呼噜声不怕,笑声怕。”我赶紧带孩子们去睡觉了。
“妈妈,小圆点好了以后我们可以一直养着它吗?”黑暗中,暖暖亮亮的眼睛闪着期待的光。“等它好了我们问问它吧。”没有养过鸟类的我,对我们能否照料好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家伙充满担忧,何况是一只受伤严重的小鸟。
拜拜了,小圆点
第二天清早,我急急忙忙喂过小圆点,送走依依不舍的孩子们,折回家里收拾一下早战场的残局。准备上班的我,临出门和小圆点告别。小圆点蹲在卷起来的毛巾堆里,一身雾蒙蒙的羽毛潦草地蓬松着,圆滚滚的,头上的棕色羽毛又短又密,毛茸茸的,像个小小的绒球。那玛瑙似的小眼睛,并没有机警地探视我这个不速来客,而是半眯愣着,像上下眼皮涂了磁一样的总想粘在一起,小小的圆球身体一摇一晃,像个坐在安乐椅上打盹的胖大爷。想了想不放心,打电话叫来了姥姥看着小圆点,我就出门了。
一上午心神不宁,想必孩子们在学校也是一样。一到下班,我就急匆匆地赶回家。姥姥已经接回暖暖和哥哥,三个人面色沉重。
“小圆点死了。”暖暖声音颤抖着,巴望着我,不敢看那个寂寞的鞋盒房子。
“给它吃得太多了。家里太冷了。应该早点送医院。”哥哥埋怨地说。我只好把这些话都接应下。
一个生命的经过。如果我们没有路过那里,小圆点也许已经丧命在野猫口中,也许被一双大皮鞋踩过,也许遇到更有心的人而被救回一条命。不得而知。而现在,它已经在我面前的两个孩子心里化成了一颗遗憾的种子,将会发芽或者消失。也不得而知。
我们隆重地厚葬了小圆点,用暖暖心爱的小丝巾包裹着,住在它唯一的鞋盒房子,在楼下花园的泥土中告别。哥哥亲手做了一个圆形小墓碑,为一个在黄昏偶遇的生命,一个不足24小时的朋友,默默送别。
翅膀朋友到我家
接下来的整个冬季,像扣上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一样,压抑而沉重。因拯救一个生命燃起的希望,又在目睹它失去而消逝。疫情的突然到来,更是让每个人不安和抑郁。我找了很多有趣的事想转移孩子们的注意力,而困在家中的孩子,犹如笼中小鸟,了无生趣。
“小圆点要是还活着就好了。”暖暖无聊时会猛的蹦出一句。哥哥也会拍拍妹妹的脑袋,表示赞同。
爸爸在网上看到小鸟的搞笑视频,也会让孩子们跟着看。“咱们家应该养一对这样的小鸟。”“没错!”爸爸的建议特别受拥护。
负担一个生命可不是像刷短视频一样简单。我的拒绝呼之欲出。可是谁能拒绝这样的可爱小鸟呢?它的羽毛是从黄到白的渐变色,拖着扇形的长尾巴,一直拖到地上,就像穿了件白色燕尾服。清澈而呆萌的圆眼睛下是圆圆的红色脸蛋,动画片里皮卡丘大概就是参考了它的模样。头上的一撮羽毛骄傲地高高翘起,和凤凰头上的一模一样,怪不得它被称作“玄凤”鹦鹉。那些网红玄凤小鹦鹉们,唱起歌来有板有眼,歪着小脑袋和主人斗智斗勇,真是单调生活的一剂灵药!可是……我还是在犹豫。
“现在运输路上太冷了,而且疫情严重……”我的话头刚开,孩子们眼睛的光就灭了。“等天气暖和了,我们就养!”“哦嘞!说话算数!”希望的光说亮就亮,一句承诺如摁了开关一样。
盼着盼着,天气暖和起来了,暑假快来了,也渐渐开始复课了。可是兴趣班的学习,也压不住对小鹦鹉的兴趣。爸爸自作主张地将小鹦鹉请回了家。
经过一路的颠簸,我们的翅膀朋友终于来到了。到达这一天,我们一家人郑重地举办了迎接仪式。可是快递送到只是一个戳满洞的泡沫箱,里面并无半点声响。见面即告别吗?我心里一沉,这种失去的罪可不要再来一遭。赶紧拆箱,两个呆呆的小脑袋傻傻地看着我,身上稀疏的羽毛支棱着,看起来不太保暖还有点恓惶,而本该神气的羽冠也稀不伶仃的、软塌塌地贴在斑秃的头顶,一副有点紧张的想要竖起羽冠却一头潦草失败的模样。这是什么鬼?我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还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收到的是买家秀的大冤种老公,我们的两只傻傻小玄凤和卖家秀视频里的聪明到能考大学的可爱模样毫无半点关系。
伴著些许失望,我赶紧捧出来它们,放进早已准备好的保温箱。这是一间半米多高的,有着全景落地窗的大保温箱,有亮灯暗灯两种取暖方式,可谓是“白天不寂寞,夜晚睡得香”!这间千挑万选的鸟鸟豪华小别墅请进了我们的新家庭成员。试温棒、温奶器、鸟类奶粉和专用勺子齐活儿,开始了玄凤宝宝的喂养生活。
两个小家伙也不认生,有奶粉就是娘,一看见人影路过就扯着小哑嗓子呜呜地叫。教程上是每三个小时喂一次,开始每个人都抢着喂,暖暖一听到小哑嗓子叫就放下一切跑去喂小鸟。每每勺子还没伸过去,小胖鸟们就焦躁地踱起步子,哥哥和暖暖总是哈哈大笑,你争我抢地喂小鸟。而小玄凤吃奶粉糊时总是猛地拽小勺,铁勺生生地被拽掉,真是小小身体孔武有力。吃也不是白白吃,能吃就能拉,一天换好多次垫鸟屎的报纸。没过一个月,喂鸟和铲屎的活儿就屡遭嫌弃,爸爸使唤哥哥,哥哥使唤妹妹,妹妹又推给爸爸,爸爸一偷懒,小玄凤就沦为落魄邋遢鸟。无奈,我又捡起这活儿。
就这样,永远相亲相爱吧
小鹦鹉们过上了安逸的生活,开始整容般成长,羽毛丰满脸蛋圆,还正式拥有了姓名权——一只浑身羽毛金黄、玄毛(羽冠)翘起老高的男生,像极了登基的爱新觉罗玄烨,于是取名为玄玄;而另一只女生玄凤,乌溜溜的眼睛又圆又大,仿佛总是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萌呆呆的,取名叫萌萌。
暖暖每天一回来就把它们抱在怀里、顶在头上、捧在手心,满心满眼都是小玄凤,真是爱的心都要化了。哥哥总是假装成熟的对小鹦鹉们说几句肯定的话:“嗯,不错啊,好好长啊。争取快点断奶啊,自己吃种子粮啊!”
为了早点断奶,我贴心地准备了一些小米还有一些黍子糜子等谷物种子。晃晃悠悠度过了两个月的喂奶粉生活,可能是嫌弃我手慢脚慢又伺候不周,玄玄和萌萌突然开始吃起了小米和谷物种子,很快就不再依赖奶粉了。断奶的两只鸟一时间没什么精神寄托,于是也开始了学习的内卷:玄玄集中精力学习飞翔,开始从桌面滑翔到地上,后来能从地上飞到沙发,再后来,一次次一天天,它一言不发地骄傲展示着自己的飞翔天性,家里的窗帘杆和柜顶上都是它俯瞰天下的荣耀台。曾经手把手地喂养让它对我有着亲妈滤镜,看到我就格外亲近,把我的头顶当作栖息的首要领地。我常常顶着一只玄凤鹦鹉开门收快递、拿外卖,在他人目瞪口呆中,玄玄有一种“这是我妈,我牛不”的骄傲,而我也有着“这是我的玄凤宝宝,我牛不”的自豪。萌萌瞪着一双大眼,眼瞅着玄玄占据了大部分赞美,心中不甘落后:“飞不过你,我还唱不过你吗?”萌萌在爸爸刷的短视频中,频频拜师学艺,不用张口就能用喉咙吹口哨,每当开心时就会花式吹口哨,陶醉的站在手上唱,痴痴地对着食物唱,认真地蹲在墙角唱,沉浸地咬着玩具唱,随时随地都在唱都在温故而知新,从《新年好》《幸福拍手歌》《小叮当》……虽然没有一句不跑调,但是主打就是一个快乐且用心。有时遇到爸爸不刷短视频,萌萌踩在他的肩上急得跺爪,一副苦于想内卷又遇上减负的学霸模样。没有教学视频,只好求助于暖暖姐,暖暖姐反手就是一曲琵琶,萌萌不管在不在一个调子上也赶紧一展歌喉,还真是演出了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情谊。
一天天地陪伴中,玄玄和萌萌在长大,孩子们也是。有时感叹,不是我们养它们,更像是一对有着翅膀的守护天使,来陪我们度过这平淡的日子。
又一个黄昏,暖暖光着脚睡在沙发上,暗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头发上卧着一只鹦鹉小玄,哥哥在旁边看书,肩上落着一只鹦鹉小萌。这一幕,温暖而温柔。本想用手机记录,却不忍打扰。我想,就这样,与我们的精灵小天使呀,我们的翅膀朋友,永远相亲相爱吧。
【作者简介】 聂晶,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文艺报》《山西日报》《山西晚报》等报刊,出版有《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经典化研究》(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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