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会林

　　每到抢夏收秋，大牛总是要回来的。

　　可今年怪了。心急如焚的俊丽电话也打了，微信也发了，在外打工的大牛只说回，可至今没见个踪影儿。

　　俊丽娇小灵泛，生就的俊眉俊眼，被称作是山上的“俊鸟”。当初，山下好多的富男帅哥登门求亲，但都不入她的法眼，而最终心甘情愿地嫁给了本村后街的大牛。大牛和俊丽曾是同班同学，初中那年，俊丽爹打工不在家，俊丽跟娘去后沟地里收小麦，突然间乌云密布，风来雨来，眼看着割倒的小麦将要被暴雨冲走，这时搭着地邻的大牛，从已收了小麦正在麦茬间复播青豆的自家地里跑过来，打捆装车，撺掇着硬是把铺在地里的小麦抢回家。打那时起，俊丽心里就有了大牛。大牛也曾牵着俊丽的小手，含情脉脉地许诺过她，跟了我大牛，享福不敢说，但绝不让你跟其他家媳妇一样，上山下地，锄禾打杂，变得粗皮糙手。

　　大牛身高力大，虽读书不成，但土生土长，犁耧锄耙、灭虫施肥，地里的活儿样样不比那些个腰弯背驼侍弄了一辈子庄稼的老农差。下地回来，也不闲着，挑水磨面的事捎带也就干了。偎在他的怀里，俊丽确实感受到了安逸和幸福。可日子不能天天这样过，爱情结果，生儿添口，且俊丽一生就是双胞胎，两张粉嘟嘟的小脸悦人眼目，可大牛心里却不平静了。虽仓满囤圆，但养家糊口，光米面油盐还不行，炼乳奶粉，几天就是一瓶瓶一盒盒。亏现在时兴了网购，有了快递，使得他经常往村口的一个网点“便民超市”里跑。看着别人家媳妇拉开包包拿出那五颜六色的银行卡，刷卡消费，大牛不由也受到了冲动，有了出去打工挣钱的念头。每次出门，大牛总是捧着俊丽的俏脸道：我负责挣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俊丽拽着大牛的衣角，依依不舍，却又不得不放手。

　　又是秋天，山区干旱少雨，庄稼也就黄得快。早早地，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媳妇们就提篮挎兜，手提肩扛，往家里收获着成熟的瓜果黍豆。

　　玉米是大田作物，村野的沟沟岸岸都是望不到边际的玉米地，夏天看时一片绿海。要是叫一个人在这里干活，真有点害怕。庄禾深处时不时地发出的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像有什么野兽在周围活动或正朝你靠近。说真的，如果没个男人做伴，女人肯定是不敢来的。但这几年，大城市里常常出现用工荒，男人们工资越涨越高，打工也越走越远，没了指望的女人有时也只好铤而走险，因为那里有一年的辛劳与收成。

　　俊丽不这样，她把两个刚上学的孩子送到娘家照看，便是门口望，家里等。以往大牛不管甚时在县城下了车，就是摸黑连夜也要赶回家，并常常是悄悄打开门，猛不丁地窜进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要给她一个惊喜。久别胜新婚，这话一点不假。每次回来的他那兴奋劲儿、亲热劲儿、疯乎劲儿真叫人哭了笑，笑了哭。

　　可，又是大半晌过去了。俊丽拿着大牛给她买下的手机想打出去，但转念一想，不打了。看他回来不？俊丽真的生气了，唉——新媳妇搁旧了，就没人心疼了。凭住狼拖了，狗拽了。她胡乱吃了点东西，赌气拿起准备在大门道的镰刀，走出院门。出门就碰见村上的傻二狗在门口转悠。傻二狗原先可不傻，只是在山下念高中时暗恋上一个城里女生，精神就不正常了，都说他是得了“花痴病”。后来也就很难娶上个媳妇，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二狗嘻嘻道：嫂子，要下地了？地里有野猪，一个人怕。我陪你去吧。

　　俊丽道：你敢？同时举起镰刀，吓唬他，敢去，我拿刀砍了你。实际上俊丽是去掰玉米，带上镰刀就是为了防身。

　　二狗不羞不恼，继续道，大牛哥不在，我要保护你。

　　俊丽没再搭理他，径直来到后沟自家的玉米地里。玉米地秆高而密，结在半秆秆上的玉米棒子苞叶开裂，须儿干黑，尖尖上露出金黄色的籽儿，有的已坚持不住耷拉下了头，正等着有人把它掰下来。俊丽钻进地，秋老虎的天气闷热死了。俊丽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索性脱下身上的粉衫儿，只穿着那挎在肩头上的二股筋小花背心。说真的，接近三十岁的女人也正是丰满壮实的时候，露出来的皮肤虽比刚娶过时黝黑了一些，但肩头上的肉比起以前更圆更紧，汗星一沁，亮晶晶的。俊丽把粉衫儿搭在别在地头的镰把上，便又嚓嚓地掰着棒子，扔成溜溜，钻进了玉米地里。不大一会儿，隐约听见身后有异响，正想返出去拿上镰刀，可还没等她回过头来，身后便窜上一人拦腰将她抱住。她又惊又怕，尖叫了几声，但没什么用，大地实在深僻人稀，或者有人渺渺听到也顾不上回应。她想到了二狗，那个傻子，那个光棍汉，于是她就骂：傻二狗，你要做啥哩？你大牛哥回来可饶不了你。

　　而那人不依不饶，越抱越紧，并在背后亲她光着的肩膀。俊丽浑身挣脱着，但无济于事，她便又变换口气，想用好话哄开他，二狗，快放开嫂子，嫂子回家给你做好饭吃。

　　那人终于松开一只手，但松开的手又在后面伸了过来。俊丽急了，猛一返身拳头捣在那人的胸脯上。那人忍不住地笑起来：俊丽，是我。家里没人，我就想着你来地里了。看见地头你的衣服，我就。

　　大牛盯着俊丽，憨憨地只朝她笑。俊丽也忍不住了，擦把汗，眼睛里两行热泪霎时就涌了出来，喃喃道：谁叫你这才来？大牛炫耀似的掏出两张硬铮铮的闪着一溜金色数字的银行卡，答：是它。俊丽水汪汪的眼睛瞧了瞧，没言语，人倒一头扑在了大牛的怀里，身子也便软塌塌地坠了下来。后晌，金风一阵阵吹过，大牛搂着俊丽颇感从未有过的惬意与爽快。满目的玉米秆秆也像喝了喜酒似的欣然摇晃，叶儿“哗哗”，发出鼓掌般的声响，四野溢满了成熟的芬芳。

　　不知什么时候，傻二狗绕山转沟，也真踅摸到这里，透过玉米秆秆的间隙瞅见眼前的情景，竟手舞足蹈地吼叫起来——稀奇稀奇真稀奇，玉米地里演好戏。大牛拣起身边一个黄澄澄的大玉米棒子朝他投过去，他才手舞足蹈地吼着叫着纵情高笑着跑走了。

　　太阳还没落山时，掰着玉米的大牛道：回吧？我给大宝二宝买了拼音学习机。俊丽望着深深的玉米地，知道活儿还多着哩，心却踏踏实实地安稳下来，也收住手说：走。出门饺子回家面，回家我给你们扯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