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笑江退休后携妻回到老家,是长住。他们同儿子商量好了,有事打电话,没事儿子也可随时来探望,老两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回老家颐养天年。不过,每年的十月份,老范又想躲远去。
妻说:“你是小气!”
老范说:“我怎会小气呢?你不懂我!”
准确地说,老家是老范的老家,在鄱阳湖东岸的一个小镇上,祖上瓦房还在,出门、上堤便是烟波浩渺的湖面,水天一色。湖面早不是从前的湖面了,水位下降,湖滩一年比一年宽阔,进入枯水期,湖滩长满野草,盛开紫红色的小花,一望无垠。野草学名蓼子花,与湖水交相辉映,形成独特的景色,如一幅美丽的画卷,吸引一批批休闲观光的游客。
其实,有些游客观光只是个由头,约上三五知己,打卡拍照,放松心情,主要是找个地方相聚一下。
妻在小镇没有熟人,时间久了,人老恋旧,所以等到蓼子花开,总想邀请几位好姐妹过来碰头。也有花期抵达小镇的老战友、老同事同老范打电话,他免不了要做一次东道。
老范真不是舍不得一顿饭,现在有这个条件,他手头上就存了不少私房钱。再说,来的多是至交,叙叙旧、碰碰杯,相见甚欢。其他日子来客当然更好了,老范打心里抵触蓼子花,秋风裹挟淡淡的花香,他感觉特别不舒服。
上了年岁的人都知道,蓼子花俗名半年粮,虽然常见,但只有久旱年份才会大面积生长。久旱必有大灾,粮食绝收或歉收,米价飞涨,早先本地人扒树皮或远门乞讨,后来发现蓼子花可以充饥,根茎晒干磨粉做粑,度过来年春荒,满打满算应付六个月,所以叫它半年粮。
范笑江吃过这个苦头,当时他正值入学年龄,饿得面黄肌瘦,个头缓长,以至参军时只有一米五九身高,勉强过关。
因为个矮,年轻时范笑江压根没想过当兵。
小镇靠水吃水,居民多以打鱼和水上运输为业。父亲是驾船的,解放前帮有钱人家驾船,解放后进了合作社,虽然依旧驾船,却是当家作主人。那时一条船一个作业组,大凡以家庭为单位。父亲驾船,娘在船上,姐在船上,他除了念书时跟在爷爷身边,其他时间也是船上度过。
他们是真正的以船为家,酷暑严寒都在水上漂,风里来,雨里去,艰辛是肯定的。古人言:世上活路三行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然而,新中国合作化的水上船工,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吃苦耐劳,你追我赶,一心为公,虽苦犹荣。
父亲是驾船是一把好手,年年被评为先进,去县城开过表彰大会,让人羡慕。范笑江从小耳濡目染,也有驾船的打算,并且学会不少看家本领。
起锚、开船、扯篷、扶舵,从饶河始发,经磨刀石、古县渡、凰岗、沙子头、鲶鱼山、到景北码头,一百八十里水路,百舸争流,恰逢小暑南风,一篷走到终点,朝发夕至。
最显驾船技巧的是“打欠”。所谓打欠,就是逆风中满帆呈之字形航行。一拐舵,一转脚,人船合一,船如离弦之箭在来往船只中穿梭,令人目不暇接,既刺激,又快活。
枯水期驾船就是力气活了,斗风逆水,滩多河浅,每过一滩必众船搭伙结班,或拉纤或绞车,缓步缓行,船若搁浅,还得肩扛背驼舵棍撬,五六天才能走完丰水期一日的航程。
没承想,河床一年比一年高,不是枯水期船也会搁浅,而且事故频发。先是客船停航,接着河道只有小船游弋,不见了大帆船的踪影。
范笑江是十九岁离家的,当兵三年,退伍分配在省城工作,结婚生子,几十年过去,刻骨铭心的还是儿时记忆。湖水煮活鱼,味道极其鲜美,这也是老范回老家的一个理由吧。
每天午休起来,老范照例搭条毛巾、夹着“跟屁虫气囊”去湖边。他水性很好,习惯春夏秋冬下水游泳,当然更喜欢在老家的大河里畅游。
家乡变化是巨大的,瓦房大都改建成楼房,河堤铺了柏油路,岸边建了休闲长廊,环鄱阳湖正在大力整治生态环境,推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湿地公园初见规模,景色宜人。
是呀,老范又何必跟蓼子花过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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