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峰越过卧龙盘,经过白马河小桥来到孤岗下。孤岗不大,但很高,像一道石柱拔地而起。岳峰先是蹑手蹑脚地绕孤岗脚下走半遭,也不过两千来步。每走几步,他都警惕地四顾。确定四周无人的踪迹,才抓住灌木向上攀登,像一只夜猫子。到半山腰还有斜出的灌木,再往上一二十米,只有凸起的石头棱角可抓。他也因此碰落了小石子,簌簌地往下掉落,甚至惊起了几只飞鸟。他知道这是大忌,身子贴住岩石,屏住呼吸观察好大一会儿,见依然没有动静,才继续上到岗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阴云又压在头顶,四周一片漆黑。他睁大眼睛,想选择一个隐身地方,然而没有找到。岗顶不过三四间房大小,鳖盖状光秃秃的岩石,根本无隐身之处。他将子弹压进狙击步枪的弹匣,枪口瞄向东南。岗脚下弯弯的白马河奔向百步外的卧龙盘。横着的卧龙盘像一道河堤,进城的路就贴在盘南边。他喃喃地向苍天祈祷,但愿这次能成功击杀戴烨。
岳峰知晓父亲被枪杀的消息,已是父亲下葬两个月之后了。二叔说,是保安团长戴烨拔枪将父亲枪杀,而父亲是保安团副参谋长。他们是同僚,是战友,为什么内讧,二叔说不清。两年多来,父亲血淋淋的死难模样总在他面前闪现。他曾怀揣盒子炮,潜入忻州城报仇,但无果而终,这个保安团已被拆解编入山西新军,无从寻觅。他没想到会在沁城打听到杀父仇人。一张神秘的纸条送到他手中,说戴烨带部队来这里,将在山语楼与人开会。他夜晚潜入山语楼,却又得知换了地点,打探不出来,正在无奈,又接到一张纸条,说戴烨今天上午要带队伍来卧龙盘跟谁打仗。战乱年代打仗是常事,他顿时兴奋起来。这一带地形,他熟悉得像自家院子。他唯恐戴烨提前控制孤岗,但想也不会。这里虽能俯瞰卧龙盘,但攀登不易,上边无处存身,从无人上来打伏击,戴烨决不会料到有人来埋伏。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有淡淡的雾气。他睁大眼望去,卧龙盘上有了人,影影绰绰的,正在逶迤地散开。二叔讲过戴烨的体貌特征,那个身材高大的肯定是,终于来了!他将枪口瞄上去,十字图标正要叠印上戴烨的头颅,两个警卫交错站戴烨身后。岳峰贴在扳机上的手指未动。他必须保证一枪致命。戴烨不倒,听见枪响就会高度警惕,使岳峰失去这次报仇机会。岳峰在想,戴烨终会暴露,部队指挥官在战场不可能不活动。戴烨打伏击,我打他的伏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晨雾散去,天大亮了。但是又见不到戴烨了,能看到部分俯伏的士兵,他们专心致志盯着前方,前方是通向城里的土路。他枪口瞄了又瞄,只等戴烨站起那一刻。突然,枪声爆豆一般响起来。岳峰观察了好一会儿。交战对方的火力很猛,一部分人冲上卧龙盘,又被反击下去。岳峰惊叫起来:鬼子!是的,戴着小顶子黄帽,打着太阳旗,就是鬼子!没听说鬼子到沁城呀,也许这就是鬼子进攻沁城的前卫。戴烨他们在伏击鬼子!岳峰能分辨出鬼子歪把子机枪的突突声。戴烨窜过来跳过去指挥,这是击杀他的好机会,但他是在跟鬼子打仗呀,自己这一枪能打出去吗?岳峰全身发抖,脸色苍白。他不是害怕,而是为难。
好像第六器官的反应,白马河里有动静!他回转头一看,一溜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猫着腰,蹚着河水向着卧龙盘奔去。不发洪水的白马河不过脚脖深浅,但仲春的河水应该很凉。这些狗日的小鬼子,为了杀中国人也是拼了。河道地势低洼,岸边又长有些许灌木丛和杂草。这是抄戴烨的后路呀。鬼子如隐蔽行进到卧龙盘跟前,突然从河道里冲出,肯定打戴烨个措手不及,戴烨他们会被全歼。他倏然间想到自己接到的神秘纸条,为什么关于戴烨的信息那么准,肯定是戴烨身边有卧底,给自己送信,是为了要戴烨的命,会不会也给鬼子送了信?那就是汉奸啊!他的使命是为父报仇,现在怎么办?他要送信给戴烨很容易,只要向鬼子开火,戴烨立即会判断出身后出了情况。但自己只要暴露,孤岗上绝对经不住鬼子火力打击,也逃不掉,更令人遗憾的是,为父亲报仇的心愿永远落空了。当年戴烨为什么和父亲翻脸成仇?也许永远搞不清了。他只觉得胸腔里一团火蛇在左冲右突,难受得窝起了腰,眼睛好像要滴血。
戴烨在跟大路上的鬼子鏖战,枪声一阵紧似一阵,而白马河道里,一个又一个鬼子飞速窜过。岳峰来不及细细思考了,他果断调转枪口,朝着白马河,把一个带指挥刀的鬼子锁进狙击镜十字,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响,鬼子应声扑倒,溅起很高的水花。偷袭的鬼子立即四散隐蔽。啪的一声,他又一枪。这一枪没击中,他立即补一枪,又一个鬼子倒下。河道里鬼子立即组织火力,密集的子弹噗噗地打上来。他把头伏在石板上,不停地还击。从石坎缝隙里,他看见鬼子在岸边架迫击炮。这上边没地儿躲,也来不及下去,但他满意地看到,卧龙盘上戴烨已经分出士兵调转枪口,朝河道里射击。岳峰仰天长啸:父亲,我打鬼子了!火光一闪,他随同飞来爆炸的炮弹化作了永生。
1987年7月,这里举行了庄重的仪式,将孤岗正式改名为“岳峰”,并修建了盘旋而上的木梯,于峰顶勒石记载,为配合戴部伏击日寇,孤胆英雄岳峰于此狙击偷袭的日军,最后壮烈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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