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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水秋声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西文学 热度: 14113
曹洪蔚

  正是深秋时节。

  一层薄霜,打蔫了夹岸的芦苇。满河秋水,湍流呜咽,似在诉说着世间无尽的凄凉。

  远远近近的,有枪炮声传来,惊了飞鸟,一簇簇在头顶疾飞起落。就在两天前,汴梁城沦陷,成队的日本兵穿过城门涌进来,在大街小巷里耀武扬威。

  周荣昌裹着一件棉大衣,蹲坐在古汴河的芦苇丛里,两眼直直地望着对岸,“荣昌银号”四个大字在夕照里清晰醒目,每个字都似一块巨石,垒压在他的胸口,让他不得喘息。三代家业,一世辉煌,就这样毁在了日本人的枪炮声里。

  周荣昌,几天前还是荣昌银号的总经理,现在,他成了难民,混在逃难的人群里。而荣昌银号,已经成了日本兵的一个临时指挥所。

  荣昌银号是一座“宽院窄门”的四合院,门脸八间,楼高两层,青砖灰瓦,飞檐斗拱。楼院四周连廊,中有天井,状若古堡。进院的门宽有1米,纵深5米,似一截胡同,昭示着银号的重地。

  选址古汴河岸兴建银号的时候,周荣昌已是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他每天跟在祖父的屁股后面,听东问西。那时候,祖父周道清已开始有意培养周家未来的掌门人。

  周荣昌是周家唯一的男丁。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得急症离世了。

  祖父从老家招来工匠,亲自参与建筑设计。祖父说,建设银庄,乃百年大计,既要兼顾古城风貌,也要集天下银庄建筑之大成,风格独特,安全实用,历数百年不落伍。

  祖父到过各地的银号,那些风格迥异的建筑,他都有留意,就是为了将来要兴建自家的银庄。

  尖山硬顶,青色砖墙,布瓦屋面,叠瓦花脊,二楼出厦,木围栏杆,朱门雕花,加上独有的建筑格局,银庄成了汴河一景。

  一九二○年的初夏时节,银号正式开张,祖父以孙子的名字命名,为荣昌银号,资本总额为银圆六万元,在郑州、西安等地还设有六个分号。

  那些年头,兵荒马乱,天下很不太平,由于祖父的左右逢源、苦心经营,荣昌银号倒一路顺风顺水,十年后,已在各地开设分号或分庄三十余家,成为中原地区三大银号之一。

  只是,祖父去世还不到三年,荣昌银号便在战争来临前的挤兑潮里破产倒闭。周荣昌觉得自己愧对周家先祖,更是辜负了祖父的一腔期望。他没能够如祖父所愿,守住祖上的家业。

  祖父去世前,拿一双枯枝般的手攥住他,浑浊的眼神里透射着期待的光。祖父告诉他,在乡下的时候,周家有数千顷土地,祖父有个绰号叫“周半县”,家大业大,可就是人丁不旺。祖父娶了三房姨太后,才生有五个丫头。没有男孩,将来的家业由谁来守,这成了祖父最大的心病。第四房姨太太娶来一年多后,果然没让祖父失望,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落地就有八斤多重。祖父对这个儿子娇惯,害怕四姨太年轻不善照顾,他和祖母一起日夜守护,无微不至。有人见过这个孩子,说是长得白白嫩嫩的,像个闺女。几年后,祖父辟出一个院落,给这个孩子请了专门的私塾老师,每天深居简出。刚满十六岁,祖父就给这孩子娶了亲,成了家。十八岁的时候,就生下了周荣昌。当荣昌还不到一岁时,这孩子得了天花,突然暴病而亡。祖父担心传染疾病,就置了棺木,连夜下葬。

  祖父说,我给你说的这些,是明面上的,是亲戚邻居都知道的。事实远非这样。

  祖父说,外人知道的你那个生父,其实你该叫她六姑。她生下来就是个女孩儿,我把她当男孩儿养了。我给了接生婆一兜银子,她就四处宣扬我家添了男丁。

  祖父说,你出生后不久,我差人把你六姑远嫁到了一个深山沟里,陪送了她一大笔银子,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躺在棺材里的,是一个冻死在旧庙里的流浪汉。

  祖父说,至于你的父亲是谁,那是另一个故事。我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因为,知道的人,早已不在了。

  祖父最后说,所有这一切,就是为了保住咱周家的家业,那是几代人拿命换来的。那些年,因为周家没有男丁,所有的亲戚本家都翘首以待,急等着要分周家一杯羹呢。

  祖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荣昌我孙,拼了命,也要守住周家的家业呀。

  可是,人,怎么能拼得过命呢。瑟瑟苇丛里,周荣昌蜷曲着,四肢冰凉,热泪横流。他想对祖父说,爷爷呀,你想过吗?没有了国,哪还有家,又怎会守得住家业?

  “兴替非一姓,春秋亦递更。无端汴河水,多作可怜声。高柳宛然碧,斜阳时复明。凉风一以起,过客不胜情……”一叶木舟自西而东,在浪波里起伏前行,凄婉的《汴河谣》随木舟在风浪里隐现,飘忽,沿无尽秋水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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