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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老盆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西文学 热度: 14999
老爷子出殡的日子向后一推再推,原因是确定不了该谁摔老盆。

  按老规矩,不管死者有几个儿子,一律由大儿媳妇摔老盆。老爷子就一个儿子,儿媳妇摔老盆本该没问题,偏偏老爷子有两个儿媳妇,一个是原配的离婚后不离家的儿媳妇;一个是二婚的现任儿媳妇,事情变得复杂了许多。

  李庄镇人的智慧很高,为区分老爷子的儿媳妇,把原配的儿媳妇叫做大婆;把二婚的儿媳妇叫做小婆。在李庄镇人的心目中,能摔老盆的儿媳妇才是这家真正有名分的主人。大婆与小婆为摔老盆的问题,每天争吵不休。

  在李庄镇,家族意识根深蒂固。族人一致认为,大婆是原配,理应有名分,该摔老盆。由于大多数人站在大婆的一边,最后终于确定由大婆摔老盆。

  大婆十八岁就嫁到了家徒四壁的这个家。她没有怨言,始终相信依靠两只勤劳的手,就能改变贫穷的家境。果然,家里逐渐富裕起来,还盖起了李庄镇第一座洋楼。可十五年前,有钱后那个与她同甘共苦的男人却另寻新欢,与她离了婚。

  大婆五内俱焚,想离开这个家一走了之。当看到自己一双可怜的儿女时,她改变了主意,决定离婚不离家。她要靠耕种家里的十几亩责任田,把儿女抚养成人,争一口气,活出个样来证明给李庄镇的人们看。

  大婆身材瘦小,终年的劳累让她变得腰弯背驼。街巷里,總能看见大婆肩扛一柄锄头,一步一晃,左摇右摆着从村外的地里走来。她始终靠大路的边沿低头行走,生怕惊吓别人似的,遮遮掩掩。她一般不与外人答话,行色匆匆,永远在忙碌中过活。时光在大婆忙碌的身影里溜走,一双儿女逐渐长大,她想,该挺直腰杆了。摔老盆正是个争取名分的好机会,她要好好把握。

  大婆一夜未眠,她的神经像绷紧的弦。

  终于挨到出殡的日子,街巷两侧,挤满看热闹的人们,像看大戏。就连村外居住的喜鹊,也三五成群飞来,挤在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大家并不在乎老爷子的葬礼隆重与否,关注的是大婆如何摔老盆。

  午时三刻,出殡仪式开始。电子炮车发出一阵模拟鞭炮震耳欲聋的声响,吓得梧桐树上聒噪的喜鹊扑棱棱飞跑了。哀乐和哭声同时响起,悲愤的气氛笼罩了整个街巷。随着棺木,孝子贤孙们身着素衣,披麻戴孝,鱼贯涌出家门。

  大婆小婆相随着跟在棺木的后面出来了。大婆看到街巷里聚光灯样射到自己身上的眼睛,先是吃了一惊,马上挺直了腰身,显得雄赳赳的样子。她装作擤鼻涕,扭身用余光扫了一下身后的小婆。小婆高大婆半头,头戴轻纱,雪白富态的身体被一袭纯白的真丝连衣裙包裹,完全是城里贵妇人的做派。没见过出殡阵仗的小婆,大睁着一双媚眼,顾盼左右,十分好奇。

  狐狸精!大婆暗自骂了一句。这样的骂在心里不知有过多少次。她收回目光时再瞟了眼小婆,一种陈旧的悲哀从心底被唤醒,后背一阵发凉。小婆圆润饱满的身体与她骨瘦如柴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比。大婆整日低头走路,却从未审视过自己的身体,现在刻意看了一下,竟然吓得发呆。一双玉米秸秆一样的腿支撑的哪是人的皮囊啊,简直就是一架插在田里随风飘荡的稻草人!大婆觉得与小婆并排站着,很像一胖一瘦一对说相声的组合,一个捧哏一个逗哏,太滑稽了!

  大婆的身子开始发抖,不由得把手中的老盆抓得紧紧的。这老盆仿佛有巨大的能量传输过来,大婆再一次挺直了腰身。

  起灵前的规矩繁琐而庄重,一项也不能落下。跑灵,哭灵,路祭。别家没有的规矩,这里都要有。尤其是李庄镇人从没见过的朋友,一波一波地摆路祭,让出殡的仪式庄严隆重。时间一长,大婆心急,握老盆的手心攥出了汗。

  又一阵电子炮轰响过后,该摔老盆了,大婆心里一阵激动,高高地举起老盆。那老盆似乎带着满盆的苦大仇深,让大婆举起的胳膊颇费力气。大婆的动作中带着恶狠狠的意图,居高临下摔了老盆。

  为把老盆摔碎,地上预先放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太行石。大婆用劲太大,偏了方向,老盆摔在土路上,骨碌碌滚了老远,居然没碎。老盆里的纸灰撒得她满头满脸。

  大婆的脸色变得黑紫,气恼地捡起老盆,扔向太行石,咔嚓一声,老盆四分五裂。散落的碎片个个都像张着嘴在笑。仿佛是号令一般,随着老盆碎裂的声响,孝子队伍开始哭声四起。

  起灵了,大婆瞥见小婆依旧没心没肺在四处张望,痛从心底涌现,恨自己连个老盆也不会摔,太无能了!她忍不住放开悲声,大哭起来。哭声幽怨而悲怆,从娇小羸弱的胸腔里迸发出来,居然压住了全场的声音,送葬队伍寂然无声。大婆的哭声保持着高音调,贯穿葬礼的整个过程,隆重热闹的场面变得悲痛欲绝。

  第二天,大婆就病倒了。她的肚里仿佛有个生产气体的机器,让她频频打嗝。嗝声高亢冗长,半道街巷都能听到。大婆慢慢不能进食了,身体日渐瘦削。没多久,已经脱了人形,仿佛一副骨架上罩了一张人皮。人们劝她住院治疗,她总是答非所问地自言自语,埋怨自己连个老盆也不会摔。

  到后来,心有不甘的大婆还是死了。出殡那天,大婆的准儿媳妇给她摔的老盆。葬礼很隆重,就是听不到哭声。说起摔老盆的事情,李庄镇的人们总是津津乐道,说,为大婆摔老盆的虽然还是个准儿媳妇,却有实实在在的名分,老盆摔得那个碎哟!

  【作者简介】江红斌,河南获嘉人,乡村医生,行医三十多年,爱好文学,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散见各报刊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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