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就这么不公平。老汉儿子初中肄业，年过三十五。厚嘴唇，阔阔的嘴，配对顺风耳，若穿上和尚服，酷似猪八戒，乡亲们就当他是一头猪。这几年，他在城里开店，卖一种让人离不开也琢磨不透的小玩意。卖爆了，乡亲们恍惚在梦中，他爸见他买宝马，置别墅，娶漂亮姑娘，脸歪了。哦，近日有个医生发现，蒙娜丽莎的微笑是病态，他爸看画也点头。
只叹息，时势造英雄，他有了钱，不管以前乡亲如何看不起他，他全包容，送那东西给亲戚、朋友，也送村主任，大力扶持他的姐最受益。他进货凡有新款，必送姐一个;姐换新的，外甥女便捡漏。这天，他姐夫打电话：你外甥女要杀你姐了。他吓着。姐夫在派出所迎头泼冷水，都怪你给你姐好东西，母女都在玩。你再摆阔！嗯啦，一把几千块上万块，我白送。他仍显摆。他姐流着泪“告”女儿，我让她学习，她不干，还拿刀对我。别连小学都无法毕业，那我优秀教师，岂不是大失败？那东西真毁人。警察打开大屏幕，让人惊心动魄：有人无时无刻在看那东西，对网络热点如数家珍，面临问题甚至灾难却不闻不问成瞎子;有人只为得到网上的认同，在那东西上塑造虚假的“我”，活在虚拟中不可自拔变傻子;最怕拿起那东西对家人视而不见的，亲人间产生隔膜，久之夫妻感情破裂造成家庭危机。人啊，他洞察到人间黑洞——体积很小，信息密度大，吸引力极强的那东西。哼唧，显然，人只要拿上那东西就被强烈地吸引，恰如脱缰的野马，无头的苍蝇，更像一叶在大海盲目漂流的小船，被吸进去的危险系数极高，那……
警察招呼大家坐下，把大小道理摆上，外甥女答应一天只玩五小时。大家不同意，外甥女才答应每天只玩一小时。姐夫说服妻女，他身为某市城管局领导，上班从不看那东西，只在下班偶尔瞧瞧。外甥女被警察唬几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妈，我改。你救我。也是被逼急了，她掉头揭露她妈妈，谁叫你也天天玩那东西！姐夫顾不了太多了，借此机会说服妻子、女儿，一个家，贵在爸妈应成为好学校，贵在每个人控制住自己。谈到某国的电视台制作纪录片，呼吁大家少玩那东西，多关心身边人，就在每天的黄金时间播出;国内几个大城市，公园几乎全换新椅，坐的人久久不挪位，隐匿的铜刺就自动升上刺他的屁股。为改变人的坏习惯，有关部门无计可施了。姐夫咳几声：不一而足的措施全比不上爸妈的好榜样嘛。变严厉些，为人爸妈，应检点。啥？“猪八戒”似望见块块美玉化作成千上万块碎石飞溅过来，打他脑袋：爸妈是儿女的起跑线，我回去警告我老婆。他耷拉着大耳朵，眼无神，脸灰暗，思绪环绕那东西转，人离不开它也离不开先进科技，更离不开文化、亲情和牵绊吗？他一时搞不清。刚刚，“猪八戒”聪明的脑袋恶补姐家的悲剧，似乎后悔什么。
外甥女的烦心事消除得了吗？难呢，他猜度着，他爸的生日到了。他手中有钱，心中不慌，牵挂孝道，更要在乡亲的面前抖抖威风。不过他生意做大，哪有空回家办酒席。没扯皮，他确实放不下手头的东西，心生妙计，就在进城的大道旁、那棵百年卧榕前竖大广告，上面有一串“8”字的电话号码和他爸的大幅照片，上头题字：祝我爸爸生日快乐！春风吹拂，你的目光是一泓汛情，所有的小溪都流向你。他去酒店开房，艺校小妞为他念诗。他哈哈笑，现在谁缺钱？缺的只是创意。你看，我棋高一招，就像东西塔顶的七宝铜葫芦，在天穹下闪光。岂料，高招灵验过犹不及。高龄的老爸好幸运，捧着那很值钱的东西，收到两万多个祝福电话和微信、短信的祝福。孤寡老汉有病，哪经得起频繁的信息叨扰，一病不起。
这引来姐发脾气：我进修去了。你就这样给爸做生日？他连忙回村。门前响起一声闷雷，“平安家庭”横匾被震落在地，他爸在厅堂已断气。姐怪弟是无厘头，心疼爸死于那东西，嗯嗯嘤嘤。她女儿没来，她是忽悠弟的。最焦心哪，女儿前天就不见影，她让先生回来找，找着了吗？半夜，她推门出去，头上灿烂的星辰照亮她：信息没完没了，你看得了吗，还影响了女儿，走到这种地步。那破玩意儿！思前想后，她恶言恶语，拉弟弟在观音菩萨前下跪，痛心不已：不孝，那是我们心底都端坐着那东西。
乡亲们得知噩耗，前来“悼念”死者，知道真相，不免說三道四，嘻嘻哈哈，有的还手足乱舞，分明是来看天大的笑话的！“猪八戒”一时如胡吞人参果——全不知滋味了。以前，他们就是这样糟践我的。我爸也从不看好我。他也斜睨不爱接电话的村主任那狗东西。看张张无所顾忌的脸，他冷笑，看笑话的太多真关心的极少。他劣根暴起，似霸王站在乌江边，疯狂打算找他的狐群狗党来整治这些歪瓜裂枣，让他们死的死伤的伤，自己坐牢也在所不惜。他蛮有理：只为尊严！
他突然看清都是那东西惹的祸，明白自己的脚不能踢乡亲只能踢自己：放下那东西吧，别让自己和家人成为科技的奴隶和牺牲品。
他擦把泪，把鲤城的好几家手机店，全关了。
【作者简介】林美兰，中国微型小说协会会员。获《百花园》原创优秀小小说奖。出版小小说集 《火凤凰》? 《与梦同行》? 《天下无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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