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名气,不过在业内,再缩小是西餐,再再缩小是一个必须的食品——面包。我笑。我俩合起来,就是两手抓,我是精神的面包,他是物质的面包。我俩相互欣赏,他嫌这样还不够。他确实是所有饭店、专营店制作面包的头块牌子。他不以为然。因为,他期望直接听到顾客赞赏他的面包,可是,他不能跑到餐厅里去吧?那是他不该去的地方,他总是待在厨房里。
我安慰他。写小说,烤面包,某种意义上都一致,甘愿躲在作品(小说,面包)的后面,不直接露面。我要是露面,就不是写小说了,而要改行为戏剧,演员不是在台上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他相当在乎亲耳听见亲眼看见顾客对面包的反应。他已流露出想当餐厅的服务员,认为这跟改进面包的质量有关。
有一天,他打电话,叫我速去他家。我以为他开发出又一种口味的面包。我只得从小说里脱出身来,换了别人,我会拒绝。
我在客厅里站着,期待他给我什么意外。
他要我坐。我落在单人沙发上。他看着我,有期待。我说:别耍噱头了,你叫我有什么事儿?
他说:你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
坐着……没感觉?哦,什么味道?
屁股又没味蕾,沙发又不是面包。
他的表情失望,像挫败了。
沙发的形状,颜色,像刚出烤箱的面包。我说:面包师改行当木匠了?哪来的灵感?
他曾跟父亲学过一年木匠手艺,很可能重复制作面包,他厌烦了。他的灵感来自一个梦。梦里他饿极了,遇见了一个偌大的面包,可是,面包把他吃了,或说,他融入面包。
于是,他依照梦中的面包打制了一个沙包。他记得梦中坐在面包上,屁股的感觉出奇的好——那是品尝面包的味道,他不知不觉被面包吃了。面包很温柔、清香。
我起身,担心消失在面包里。我拍拍屁股。说很温柔的沙发。我顺口赞赏沙发。
他抬抬手,像拂苍蝇,说:算了算了,我挑明,你滞后,就像你约评论家评你的小说,不是评,是捧,净说好话,不真诚。
隔了一天,他又来电话,好像很苦恼。我知道,他要想做一件事儿,很执着,像我,一根筋。他说:我很失败,约了几位朋友来,他们都没关注我制作的沙发,当然,他们闻到了沙发散发出的面包的气味,还以为我从面包房带回来的呢。
我没话找话:沙发就是沙发,面包就是面包,你要破吉尼斯纪录,就烤制一个像沙发一般大的面包吧,可是,艾城具备这样的大烤箱吗?
他说:怎么才能叫别人注意这个奇特的沙发呢?
我说:你就这么在乎吗?
他说:你写小说,没地方发表,发表了没反响,你是什么感觉?你难道不怀疑自己?
我说:你不是木匠,你是大名鼎鼎的面包师。
他说:你还是不懂我的本意,怎么才能叫别人注意这个沙发呢?
按照我写小说的习惯,人物出现在他常出现的地方不被注意,出现的时候还是老服装也不被注意。唯有人物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他才惹眼。就如同沙发放在客厅里,这是常规——熟视无睹。
不等我说完——我一说就来劲儿了,像有瘾。他搁断了电话。
第二天傍晚,他来电话:还是效果不显著,误导了。
他竟然请了假折腾沙发。他住在临街,沙发摆在人行道上,有过路的人询问价格。他邀请了几位过客坐,人家以为要收费,谁也没有发现沙发的独特。他说:现在的人已经没感觉了,迟钝了,麻木了。
我劝他别折腾沙发了,叫沙发回归它该在的位置:客厅。无非是安放屁股的物件嘛。
他说:你这个人,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你发表了小说,有读者反应,你不是得意得不得了吗?你得意,我就不能得意?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这个人,说不拢话。
再过了几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从拘留所打来,要我帮助他出来。我在交警大队有一个写小说的朋友。
还是罚了款。因为,他造成了一起交通事故。我确实误导了他。他把沙发摆在不该摆的道路中间,一辆轿车打方向盘,车头撞在人行道的树上,人伤,接着后来的车辆混作一团,整个一条街交通堵塞。
確实,现场的人们,都关注那个沙发。他帮交警把受伤的女子搀扶到他的沙发上。他甚至询问睁开眼的女子说:坐在沙发上,感觉如何?
沙发受了车撞,散发出清香,人们闻到了面包的味道,终于有人知道他是个面包师了。随后,他接受了笔录。他还强调那是沙发。
骑车送他回家,他兴奋地说:沙发引起如此轰动,值了。
我不想扫他的兴。不过,他表面一向是个安分人,破天荒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作者简介】谢志强,中国作协会员,宁波市作协副主席。迄今发表小小说二千余篇,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并入选语文教材和改编为电视剧。出版 《其实我也这么想》 《谢志强小小说》 《大名鼎鼎的越狱犯哈雷》等20余部。两次获小小说金麻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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