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

　　编者按? 马拉左右开弓，小说和诗都颇为不俗。在这组诗中，隐约可见他对于现象与本质的思考，这也使得马拉的作品，既有意味，也没有放弃对意义的探求。他驭使着老道的语言，构筑起一个诗意盈荡的自在时空。这是个抒情被人盲目诟病的年代，很多人习惯了喑哑着喉咙去写一些只用脑不用心的诗歌。在老诗人刘文清这里，我却欣喜看到，一个花甲之人，依然可以写下意象瑰丽、修辞独特、词语纷呈的作品。甚至可以毫不掩饰，我太喜欢这样见字如晤的作品了。赵建雄写作多年，作品的气度愈来愈宏阔，视野也逐渐幽微。在这组《尘世如此苍凉》中，既充满了他以往作品里的抒情气质，也平添了诸多被岁月洗练过后的哲思。颇为难得的是，在诗行中，赵建雄贯注了一己对这个巨大尘世的厚爱与期冀，他用气血凝聚着那些边缘与羸弱的事物，使之成为书写的主题。我总觉得，每一个不停描述故乡的人，都必然永世携带着一个秘密的襁褓。苦累烦闷的时候，都可以投身其中，得到慰藉与温暖。而70后诗人郝在春的这一组《梨花开满山岗》，也许就是他置身于襁褓中的吟哦和哼唱。尽管诗中出现了“伤口”、“抽打”等等字眼，可他洞晓，父母犹在，自己“不敢随便老去”的幸福。叶秀彬的诗歌，擅长以实证虚，也就是以生命证灵魂，以目击和耳闻，证未闻与未见。组诗《穿过一片雨的缝隙》，书写母题皆为寻常与凡俗的事物，但最后总能牵引出超拔的意念，和跳脱的灵思。

　　我相信过时间

　　时间给我的，我都花掉了，

　　片叶不剩。这万物享有，均等的恩赐。

　　虫豸和岩石交谈，水泡

　　忙着取悦还在长牙的孩子们。

　　秒，指针：一刻不停向前……

　　落叶和果子，熟练地把热收起，

　　喝酒的季节到了，日子穿上黄色的新衣。

　　在蝉虫的痛苦面前，幸福如果存在：

　　它不会更快，也不会更慢。

　　这是理智，却一点也不真实。

　　真实——

　　只有最极端的隐私，才有权力去虚构它;

　　体验如同一枚虚词，含混而没有意义。

　　正如鸟鹊未曾懂我，也从不在意;

　　我对它的爱与怜悯，粗笨的巨石之心。

　　行星偏爱未知的引力

　　星辰何以伟大，何以让人感慨？

　　遥远而不可触及的未知之物，

　　以怜悯抚慰江面上的渡船，以其荡漾

　　揉碎雄壮的斗兽之心。

　　人间没有回应，天地也是如此。

　　嘶叫，把泪水铸成月光下的灰铁，

　　——唯有宁静不可忍受。

　　巨大的行星涌來，暗处的引力，

　　只有完美的公式能够概括。

　　从书房走向客厅，又从客厅

　　走到花园的树下。春风，

　　再次吹拂，再次咬住桃花的嘴唇。

　　我没有秘密，却藏有真理：

　　无论是否被人知晓，它并不在乎。

　　不能称之为赞美或颂词

　　——给和妻子共度的第十三个生日

　　桌子和椅子日夜厮守，我们

　　就是它们的重负。有时，它们抗拒;

　　以死换来我们狠狠摔上一跤。

　　它们不会懂：我们没有恨，只有怜惜;

　　对它们，而不是彼此。

　　纸从不仇恨笔，钢琴从不仇恨乐声

　　朝霞从天空深处匆匆赶来，只希望

　　在早晨被大海看见。

　　我为你歌唱过，孤独的回音

　　请你赞美，用蜜和唇缝间干净的毒汁。

　　儿子从树林里走过，他在寻找

　　全天下最好的墓穴，泉水一定会被他发现

　　——那将用来埋葬我们。我愿意，

　　但我不为你做主，因为这涉及到永久的爱。

　　世界末日之战

　　船舷因为被敲打而发出乐声，少年们

　　从东岸到西岸，老人重复播放相似的音乐。

　　活着即是意义。有时候死去也是，

　　比如一棵老树死在悬崖上，鸟儿去看它

　　偶尔说话，偶尔只为啄食落叶。

　　琴声每次响起，寂静随即宣布琴声已死

　　奏乐是有罪的，手指间装满亡灵幻影。

　　神圣之物庄严宣誓：

　　不能因为死，禁止琴声和婴儿

　　不能因为生，拒绝痛哭的黑夜。

　　颂歌

　　哦，自由，自由意志

　　神圣的肉体，我是木偶。

　　线是永世的仇敌，线和风筝

　　远古的河岸下沉，断裂;

　　单眼皮的穷人在岩石间寻找山羊：

　　白色的，瘦弱的山羊。

　　斗室之兽

　　从前，有一位善良的国王

　　他喜欢在水中清洗泥土。

　　所有的土都来自他的国家，从山冈

　　到平原，从沙漠之心到海沟深处。

　　只有在雨天，他会停止工作

　　测量雨滴的速度，听取臣子关于各地的

　　见闻

　　这并非虚构，而是历史。

　　王国真实，笔和地图以及奏折都在证明，

　　国王却只能靠想象去占有它。

　　他是斗室中的狮子，北方的星辰

　　远方的波斯人写来漂亮的信札

　　船和侍女还在海上，她们卷曲的头发

　　将是人类文明的第六大奇迹。

　　婚姻指南

　　一日不曾间断的婚姻生活，这已是

　　第十三年。我的女儿开始发育，

　　那是婚姻回馈给我的甜蜜果实;

　　我快乐又悲伤，水中的老虎一样徒劳。

　　多么残酷又绝对，没有暂停

　　也没有休憩的时刻，只能永恒地持续

　　或者雷声般突然中止。

　　婚姻给我的，深沉而不可言说的爱，

　　史上最伟大的智者也会保持缄默。

　　和爱相比，悲伤肤浅且擅长表达，

　　不眠之夜，汗水带着情欲飞升——

　　飞吧，自由之心和隐形的牢笼。

　　记住，不要因为做过错事而后悔：

　　婚姻属于保守党人，爱有时和它结盟;

　　有时又成为坚定的反对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