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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鹮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西文学 热度: 12879
老饕年轻的时候在华阳当过知青,老了爱忆当年,几次约我们陪他回去看看。

  上次说是在早春,现在已经初冬。老饕感慨,离开这多年,竟没回去过。老饕说,没回也正常,没颜面,想一想,我们吃了村里那么多东西,却没回报啥。

  老饕在华阳吃过娃娃鱼。

  “味道实在不咋样。”

  “不如鳖。”

  “更不如桃花瓣鱼好吃。”

  “熬一锅白汤,岛屿一般浮着鱼脊。”

  “香气捂都捂不住。”

  回忆弥漫口水中消化酶的味道。

  好在出发了。车上高速、下高速,入国道、出国道,之后是盘山水泥路,所见干净,清爽,像一个人睡到自然醒,清明饱满。

  老饕感叹交通的方便,说他当年来,可是走了两天一夜,乘绿皮火车,坐长途汽车,再搭手扶拖拉机,最后进村那段,是被顺路的老乡用牛车捎带上的。

  去看老饕耙过的地,地已退耕还林,现在种着一坡的厚朴。老饕记忆中的知青点,早先是生产队,现在重新划分归并,名儿都不同了。

  当年老饕插队的华阳村因为秦岭自然保护区的设立,现已升级为镇。保护区跨越汉中洋县、佛坪。佛坪的三官庙、大古坪和洋县的长青华阳,三大保护区呈“品”字,摊在秦岭腹地的这块秘境中。大熊猫、金丝猴、羚牛和朱鹮,被称“秦岭四宝”。羚牛、金丝猴、大熊猫三个保护区都有。朱鹮却只在华阳保护区内出现。

  老饕带我们来,老饕是忆旧,我们呢,旅游顺带找点好吃的。朱鹮能见就见,见了也不能吃。

  问老饕当年在华阳是否见过朱鹮,老饕不确定,说或许见过,或许见过的是白鹭。

  四十年前,被判定“已经灭绝”的朱鹮忽然在华阳发现,七只,引起国际自然保护专家的关注,最终促成一个国家级保护区的设立。

  不时出现在路边的朱鹮广告牌,提醒我们这里的美与静是和朱鹮相关的,是朱鹮和华阳关系中的因果。朱鹮喜欢山地、森林、丘陵、溪流、水田、河滩、池塘,华阳一样不少,朱鹮捕食小鱼、河虾、泥鳅、青蛙、螃蟹,华阳样样生长。

  保护区最初设立,但专家担心人。人百年来耕作生息在这片地域,现在鸟出现了,首先提醒专家的是人,需提防的也是人。但不能因此就搬迁人,人也是生态的一部分,但可以制约人。华阳该是华阳人和朱鹮、大熊猫、羚牛、金丝猴共有的华阳。山石林木、每一滴水、每一条河流都是。百十年来人在这片土地上种稻子、种油菜、种玉米、种洋芋,现在人继续种,池里养荷花继续养,但森林茂盛甚至更茂盛,河流丰沛甚至更丰沛。

  眼前的景象叫我们惊讶、恍惚,像是我们回到了过去,我们看见农耕文明积攒下来的经验在这里被推广应用,比如堆肥和使用堆肥。垦殖区种植着本土的传统作物。田园如画图,如唐诗宋词,如果我们不是开着越野车来,我们也会给镀上古意吧。

  初冬时节,木叶萧瑟,河流深长,阳光照耀山林,一片白如雪,一片红似火,一片灿如金。白的是白桦,红的是红枫黄蜡,黄的是青杨叶子,阳光照耀眼前长路恍若指引,收获过稻田的田地在初冬一片金黄,那是农人割过稻子的田地又长出了稻谷苗,农人任这谷禾枯黄在地,冬天割了喂猪牛喂鸡鸭。

  白鸟悠悠下,朱鹮三五飞,这桀骜孤僻的鸟在起飞的那一瞬真是美艳,美在姿态,艳在颜色。红冠、红掌、红尾、雪白的羽毛,展翅的那一刻,显现太阳鸟一般的明艳色彩。朱鹮慵懒滑翔,落脚在河溪边,长而弯曲的嘴插入水中,捉鱼吃。等待它起飞,不料是何时分。

  远山覆雪,也可能是雾凇;峡谷云雾蒸腾,时雨滴答一阵。厚朴硕大的叶子积满林地道旁,如华丽的毯子,人走上去,噗噗响动。茱萸果实嫣红,看着喜人眼目。我们赞叹、赞颂。停车、再停车。

  我们说回到了从前,但从前怎可比眼前的幽美富足。我们说去了未来,但不确定未来是否会有这么美好原始的生态和自然。农民在地里间苗的姿态是原始的、优美的,鸟掠过河谷,鸣声跌进河水是古意的、诗情的。

  我们如此喜欢,全心全意。

  老饕想起来,他在华阳吃过一种香米饭、喝过一种黑米酒。有人立即附和,这里出产种香米,卖几十块钱一斤。

  还有茱萸酒,价格不菲。还有五味子酒,真个好滋味。

  白墙青瓦,还是传统的房子和山水搭调,我要画一组写生,一个新近学绘画的人说。

  开车过来有好几个小时了吧?你看,我一直奇怪呢,现在明白了,这一路我没看见一个塑料袋,没遇见一个塑料瓶,这真实吗?另一个说。

  山头俯视,河流滔滔向前,河水清且涟漪,有人造句,最后总结,这河是从《诗经》里流淌出来的。

  去看大熊猫,和 “请勿挑逗熊猫”的牌子合影。三点钟,在饲养人的监督下给下山觅食的金丝猴投花生,有人尝一颗花生,慨叹花生新鲜,肯定是当季的。

  我们去寻朱鹮,朱鹮飞过长着桦木和领春木的山坡,朱鹮飞过菜地,朱鹮飞过河谷……后来我们在一段清浅的河流边发现四只朱鹮,朱鹮吃鱼,长长的弯曲的嘴巴伸向溪流,再一仰脖子,把一条清流里的鱼儿吞进肚子。我们眼看着朱鹮逮鱼吃,一俯一仰,俯仰由它。

  朱鹮的吃启发我们的饿,有人问,这大半天了,我们都没好好吃点东西,我们赶紧去寻点好吃的?

  老饕冷淡地说,他倒是很想涉水过河,向对面地里拔萝卜的老乡讨一根带泥巴的萝卜,就用这河水洗一洗,吃一吃。但他要忍一忍。

  我们眺望远处,河流泛着粼粼波光,像是涌动着一川碎银子。

  老饕的話使我们迷茫。那个无所不吃的老饕,现在要对一根泥萝卜保持克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简介】陈毓,做过公务员、广告策划、电视编导、期刊主编。现居西安。著有小说集《白马》《伊人寂寞》《欢乐颂》《飞行器》《去原始森林的那个下午》等十余部。获柳青文学奖,金麻雀小说奖、“武陵杯”《小说选刊》年度作家奖、《小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等多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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