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值班室靠椅上的他，目光直视窗外。那绷紧神经、不敢喘气、僵死的样子，如一座恐惧的雕塑。
“叮铃”那震天动地的电话铃声，激活了他。
殡仪馆吗？
是是。你的电话号码先给我，回头我马上联系你。他急速地说。
记下电话后，他冲出值班室，迅速地打开车门，嗖地登上那黑白相间的114，使劲地踩下油门。
开出大门外，他急速右拐弯，眼前是一条宽敞笔直通亮的通天路。
这是一条他经常走过的路，每当走到这里，同车的人都说，快开。他都是回应说，怕啥！
田兵把车开到路右边停下，心也松弛些。
他心想，这院里院外的感觉咋这么大呢！
他右脚踩刹车，右手伸进裤兜，掏出手机，迅速给对方打过去问，去哪里接人？
我们在102国道上。
我是新来的，今天是第一天值夜班，路不熟，你加我微信，手机号就是我的微信号，之后把位置图发给我。
按导航的指示，他调了头，45分钟的路程。
他心想，我宁可再开十个45分钟，也不想在那里再坐一分钟。
他驾车穿過省级公路，又驶向了102国道，到达目的地的刹那，一种恐怖的景象，没有在他的预料中。
一辆白色宝马轿车，像是从大货车尾部扯出来。大货车的前方横七竖八的车辆，在夜色与车灯交织下，似万丈深渊。
救护车闪着炫耀的蓝色灯光，嗷嗷地叫着，有的停着叫，有的跑着叫。警车也是不断地来回“叽叽”叫个不停，天地都晓得这里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
一阵程序后，车里呼啦啦地抬来一位没了生命迹象的肇事者。
田兵坐在驾驶室里问，都谁跟车走？
对方说，我们都有车，跟你车走。
田兵一愣，回头看看那位被衣服覆盖，躺在车里一动不动的尸体。他头嗡嗡的，心怦怦的，把头伸向外面，刚要张开嘴，“嗨”了一声，把头缩了回来，硬着头皮启动了手闸。
后背沉沉的，头皮酥酥的，两臂软软的他，开着这辆似轻似重毛骨悚然的车，远离了那杂乱血腥的人群，径直地进入黑夜里。
静静的车里，只有他自己的气息，那个躺着无呼吸的人，幽灵般又一次地死死地包裹了他的心。
随着他“妈——呀——”一声，两眼流出了泪水。
他边哭边说，妈呀，当初我咋没信你的？都是那事业编制迷得我啊，哪想到是这么吓人的差事。
“你走了，我爸妈咋活啊？”眼前那场面及这句话，让他又停止了哭诉。他想，刚才那个嚎啕大哭的肯定是他兄弟。
田兵突然回头，又迅速把头面向前方黑夜高声说，兄弟啊，你叫啥名字？哪里人我都不知道，你可别吓唬我啊。我今生可是头一次与你这样的人打交道，我是真怕你啊。人生一世不容易啊，你看你，开着宝马，多让我羡慕。可是，你又遇到了这么悲惨的事。我呢，就更不容易了，从小就没了爸，妈勉强答应我读完高中，毕业就去外地打工，先是在火车站给人家卸货，因受气，后又去工地干活，整天风吹雨淋日头晒，也赚不了多少钱。后来去当三年兵，转业后，因这行是事业编，我就来了。今天是我第一次独立上岗，就遇到你了。没想到你去西天的路上，家人都不陪你，我实在没有心理准备啊。亲爱的哥儿们，我们俩真是缘分了，你去西天，我拉你去，缘分啊。
田兵高一声、低一声地胡言乱语起来。
恍惚中，车不知道因为什么颠簸一下。田兵又说，兄弟，实在对不起，路太黑，我不是故意的，腰颠着没，你再克服一会，马上就到了。
一路上他不停地与死者说着话，如同拉着一位老朋友。
车到达目的地后，田兵下车径直地跑向收发室。
收发室的值班人看见满脸煞白的他问：害怕没？
田兵慌张地说，还行吧。
一年后，他成了师傅时，把那一夜的经验讲给了他徒弟，让徒弟害怕的时候，不妨试试。
【作者简介】王秋 ，笔名蓝静，辽宁沈阳人，高级会计师。发表专业学术论文十余篇，小小说、散文、诗歌多有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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