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干流,水利术语。
河经内蒙古托克托县河口镇至陕西潼关河段称黄河北干流,全长716.6公里。内蒙古托克托到龙门,俗称“大北干流”,该河段呈南北流向,位于晋陕峡谷,落差较大,水利资源丰富。黄河出了龙门,进入了开阔地带,龙门至潼关这一段,俗称“小北干流”,该河段河床宽浅,水流散乱,主流游荡不定,东西摆动频繁,为典型的堆积游荡型河道,素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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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陕峡谷中的黄河原本有好几个名字,河,大河,老河,浊河,洪河,当然也叫黄河,我更喜欢的是老河这个名字,因为一提起,会让人想起它悠久的历史。
从山西吉县乘车,在吕梁山间曲折的盘山公路上绕行,拐过一道弯时,远远望见阳光下一泓流水闪出白光,在深色调的峡谷中蜿蜒,那么细小,那么无力,若一根柔弱的线般,时断时续,又若一条游动的蛇,遍体鳞光,从乱石间缓缓蠕动。问身边的朋友,那是一条什么河?
朋友说:壶口瀑布旁还能有什么河?老河啊!
我恍然大悟。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峡谷中这条孱弱的河流与印象中的黄河联系在一起,更不能与气势磅礴的壶口瀑布联系到一起。黄河怎么可以这样流淌,这样流淌的河水又怎么能是黄河?但是,远处陡立的山势和眼前的壶口瀑布标志告诉我:那的确是黄河,从两岸壁立千仞的高崖上瞭望,晋陕峡谷中的黄河就是这样流淌的。
走到壶口瀑布前,才感受到黄河的力量与气势。这是个属于晋陕峡谷的瀑布,这是数千里黄河中最激昂最能撼动人心的景象。巨大的轰鸣声中,河水向狭窄的石罅涌来,排山倒海,势若雷霆万钧,惊天动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血脉贲张,一阵阵眩晕。继续看,瀑布在眼前不断变幻,若蛟龙腾跃,若万马疾驰,若金蛇狂舞,暴猛激烈,气势磅礴。
沿瀑布旁的栈道下去,瀑布就从天空倾泻下来,仿佛顷刻之间,便会被瀑布带来的气场吞噬,定下神来,却见漫天黄色水雾飞扬,阳光骤然暗淡,正当众游客惊呼水雾幻化出一道彩虹之时,我突然大煞风景地想到了盘桓在黄土高原上空的沙尘,想到了呼啸的西北风,意识到,原来这雄壮激昂的瀑布也属于黄土高原,是河水与黄土共同酝酿催生的产物。
走上栈道,心情稍稍平静,朝河对面望去,感觉原来如雷贯耳的黄河竟如此狭窄。对面是陕西宜川县,河滩上照例站满慕名而来的游人,仿佛一伸手就能相触,几位游人朝瀑布欢呼,在河水的咆哮中,却见其形,不闻其声。
一位面色黝黑的老汉把自己装束成标准的陕北汉模样,蓝道道羊肚子手巾扎在头上,缁衣缁裤,千层底布鞋。他在做黄河的生意,牵一匹粉嘴缁身的毛驴与游客合影。张嘴说话,果然地道的陕北腔。周围游客一阵鼓噪,老汉经不住诱惑,拉起架势,在雷鸣般的瀑布前,吼唱出一段信天游。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
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只船?
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杆?
几十几个艄公来把船来扳?
有瀑布轰鸣声伴奏,歌声带着几分激越,几分悲情,被河风吹送,与河水一起驰向远处。
苍黄的阳光下,峡谷中好像溢满了黄河水,浪涛翻滚,迅猛湍急,用激烈和悲壮将苍凉的黄土地掰开,又将两岸的山崖连上。
这才是我心里的黄河,这才是我心里的晋陕大峡谷。
看过壶口瀑布,除了心里更增加几分对黄河的崇敬之外,不由得产生出疑问,到底是先有晋陕峡谷,才有黄河流过,还是黄河硬生生将黄土高原像一块顽石般掰开,涤荡出这样一条峡谷。李白说:“巨灵咆哮掰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分明是说黄河这条巨灵掰开了高原,流向大海,但在我看来,那只是诗人意象,事情恐怕不会这样简单。
每一条河流都在峡谷中流淌,每一条峡谷都曾经被河流冲刷。我想起了世界上的几条著名峡谷和著名河流。美国的科罗拉多大峡谷是地质裂变的结果,也是科罗拉多河的杰作;中国的雅鲁藏布大峡谷也一样,首先产生于地质裂变,然后才是雅鲁藏布江的杰作。也就是说,先由地质裂变产生出一个峡谷,然后再经大江大河精雕细琢,才有了今天风景优美的一条条大峡谷,而这一雕琢过程,何止千百万年。黄河与晋陕峡谷也应该是这样。
与世界上其他大江大河相比,只有黄河对晋陕峡谷的雕琢代价巨大,过程惨烈。从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北麓发源后,黄河一路穿山越岭,汇集百川,经过黄土高原迎面拦挡,不得不拐出一个大湾,在黄土高原留下的缝隙中左冲右突,穿过野狐峡、龙羊峡、刘家峡、红山峡、盐锅峡、青铜峡等20多个峡谷。一道道峡谷如同一道道关口,黄河如同一位披坚执锐英气勃勃的将军,虎虎生威,过关斩将,先来到相对平缓的河套,涤荡出一大片平原后,一扭身来到了他一路上遭遇最惨烈的地方——晋陕大峡谷。
从晋蒙交界处的托克托,到山西风陵渡与陕西潼关之间的黄河大桥,共716多公里,属黄河中游,按照水利专用术语,这一段被称为北干流。其中,托克托河口镇至禹门口一段被称为大北干流,禹门口至风陵渡一段被称为小北干流。在大北干流的500多公里行程中,黄河一直在狭窄逼仄的峡谷中盘绕流淌。两岸壁立千仞、万山耸峙,西边,铺陈着陕北高原一道道沧桑的沟壑;东边,肃立着晋西北高原一座座残破的山岭。站在岸边往下俯视,黄河就像用刀刻在谷底的一条细线,两岸的崖壁则若铜墙铁壁一般坚挺,黄河即使把自己狂放成一条奔腾的巨龙,也只能无奈而暴躁地在峡谷中涌动。
从人类未知的洪荒时期,黄河就开始与这条峡谷开始了漫长的厮斗。其惨烈程度,远比我们现在看到的更猛。战国尸佼《尸子》一书记载:“古者,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河出于孟门之上,大溢横流,无有丘阜高陵,尽皆灭之,名曰鸿水。”《尚书尧典》中说:“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若所述真实,这次大水已漫上山冈丘陵,举目望去,山川大地一片汪洋,处处泽国。这些洪水的最终去处,自然是晋陕峡谷,汇成浩渺无际汹涌奔腾的黄河之水。
在黄河与峡谷的较量中,深受其害的是居住在两岸的人类,按今天的说法就是山陕两地的百姓。而当时的山陕百姓面对这样的大水也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英雄和神灵,于是,大禹出现了,劈开孟门、凿开石门、破开龙门,晋陕峡谷才真正贯通,黄河才真正安分守己。于是,河伯出现了,每当河水狂躁之时,两岸的庙宇里便香烛高燃,青烟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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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一开始流入晋陕峡谷时,峡谷也许并不像现在这样深邃,河水也许不像现在这样逼仄。按照现在的行政区划,晋陕两省在这一段黄河沿岸共有7市22县,其中河西岸的陕西省有:榆林市的府谷、神木、佳县、吴堡、绥德、清涧;延安市的延川、延长、宜川;渭南市的韩城。河东岸的山西省有:忻州市的偏关、河曲、保德;吕梁市的兴县、临县、柳林、石楼;临汾市的永和、大宁、吉县、乡宁;运城市的河津。这些沿河县中,有五个县的县城原本就在河边,山西有河曲、保德;陕西有府谷、佳县、吴堡。还有些大的集镇也建在河边,如山西著名的碛口镇,陕西神木县的马镇镇。这些年,我多次从山西这边河谷中的沿黄公路隔河眺望建在高崖之上的府谷、吴堡、佳县县城,只见高崖之上,房屋鳞次栉比、高低错落。心里便想,当年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是怎样解决吃水问题的,莫非是从黄河里汲水,但是那么高的崖,那么长的坡,要费多大劲才能把一桶水提上去?
著名学者史念海老先生回答了我的问题。
1976年,史先生考察晋陕峡谷时,府谷旧县城临河一条长长的坡道引起了老先生注意,根据史先生的观察,这条坡道显然不是一次性建成,而是随着河水不断往下延伸。他想,府谷县城位于高原,城中缺水,须由黄河汲引。当府谷城初建时,取水的坡道不长,还感受不到困难。取水坡道一再向下延伸,取水就成了艰巨任务。后来府谷县城的迁徙,不能与此无关。
据此,史先生得出结论:显然是河水的下切使河谷更为深邃。
原来如此。黄河、峡谷、黄土高原并不是朋友、情侣,也并非温情脉脉、耳鬓厮磨,而是残酷暴烈、血肉横飞的仇敌。迅猛锐利的河水,不光劈开了黄土高原,还切深了晋陕峡谷,而高原、峡谷也毫不示弱,千万年的厮杀下来,一面是惨不忍睹的残破,一面是令人心悸的浑黄,结果是两败俱伤。
河水到底把峡谷切割得有多深。我曾在山西这边的河曲县大大见识过一回。
一个凄风萧瑟的日子里,我和朋友来到了河曲县一个叫弥佛洞的地方。钻过一道石洞,深深的河谷骤然出现在面前。这里是真正的河岸,我们站立的地方是在河岸半壁开凿出的一条栈道,窄窄的,宽不过二尺。朝上望,怪石狰狞,好像悬在头顶。朝下望,河水幽幽,如临深渊,足足有五六十米深。河水在脚底下流淌,两面石质的河岸高耸,对面的高原仿佛伸手可触。再朝头顶望,我和朋友都被河水感动了。上面坚硬的岩石上,印着一道道细密的纹理,那该是黄河水经年累月冲刷切割的痕迹。看上去,那些纹理轻盈流畅,好像随手画上去的。
细看,整个崖壁像一本叠起的书,那一道道水痕就是厚重的书页,不用打开就能看到黄河悠久的历史。又像一道道年轮,清楚地记载着黄河水冲刷的痕迹。
没想到河水会如此坚韧,不停地冲刷,不断地切割,河谷在一点点加深,河岸在一点点增高。不知过了多少年,经历过多少惊涛骇浪,终于有了这险峻奇绝的河岸和惊悚幽深的河谷。
碛口是我去过多次的地方。传说中,这里河流异常湍急,河道格外凶险。然而,如今站在河边看,河水却平静得带出几分慈祥,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船工们谈碛色变的地方。碛口镇过去是个商埠,古老的明清民居闻名天下,若走进碛口,还会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不断萦绕耳旁,那就是“黄河画廊”。这是个五彩缤纷的名字,让人自然联想到一幅幅美丽画卷。细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画廊,而是黄河的杰作。
从碛口上游十多公里外乘船下行,只见两岸崖壁怪石嶙峋,水纹与岩石千变万化,组成各种图案,或若山之秀,或若水之奇;或若浮雕,或若版画;或抽象,或朦胧,令人目不暇接,岂是哪一位画家奇思妙想能画得出。这些都是河水冲刷与侵蚀的结果,是地地道道的自然天成、鬼斧神工。画面高可十余米,全部由坚硬的岩石组成,黄河水硬是用千万年时间,日日夜夜不断雕琢,画出了这伟大神奇的画卷。而在河水不断描绘这幅画卷的过程中,河道不断下切,越来越深,与下游大同碛的落差越来越小,这就是为什么如今碛口河段水面平静,凶险不在的原因。如果再细看还会发现,旧日的古河道如今已经演变成为大同碛西侧的山体,最多下切达几十米。河对面的陕西省吴堡县丁家湾乡拐上村原来离河岸并不远,如今已高高地悬于崖岭之上。其实与碛口一样的黄河画廊,我在黄河两岸曾见过许多,如陕西清涧县与山西柳林县三交镇之间的河岸,山西河津市与陕西韩城市之间的河岸上,都有这种河水冲刷侵蚀出的奇观。当然,无一例外,那里的河道都下切得很深。
黄河水千万年流淌,不断涤荡冲刷,河谷越冲越深,两岸越冲越苍凉,黄土高原才有了幽深曲折的晋陕峡谷,大河两岸才有了狼藉破碎的秃峁残梁,而人呢,被肆虐的河水越冲越无奈,越冲越畏惧,终于匍匐在大河旁一次次揖拜。数千来,河中大水奔流,两岸香烟氤氲,洪涛烟霭汇为一体,共同组成了中华民族心里的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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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还是黄河支流最多的地方。光知名的河流山西这边有漪岚河、蔚汾河、湫水河、三川河、屈产河;陕西那边有:皇甫川、窟野河、无定河、延河、秃尾河、佳芦河、乌龙河、清涧河。大大小小上百条支流涌入峡谷,给黄河增加了水量的同时,每年还将近10亿吨泥沙带入黄河。加上无数从山沟里流出的溪水,每到暴雨来临,千沟万壑中的洪水挟裹着泥沙也会一起往峡谷里涌,有时甚至“水头形同壁立,水流为之不畅”,大有淤平黄河之势,令人望而生畏。为区别高原上大小河流与黄河的不同,这里的黄河就有了两个俗名:大河、老河。
从老河边走过,只见沟壑纵横,山河相望,不时可见两河交汇。
黄河就在身边流淌,苍凉的黄土高原若一位失魂落魄的汉子般,任凭洪水将泥沙、大石挟入匆忙南去的河流,只能不动声色,冷眼观看。每一条支流入河处,都有一片沙石滩,也就是峡谷两边人所说的碛。碛口镇旁的大同碛就是由黄河与湫水河交汇产生的著名碛滩,又叫“二碛”。比它更著名的碛是壶口瀑布,又称“一碛”,常在这段黄河行船的艄公有句口头语:“上有天桥子,下有碛流子”,天桥子指的是陕北府谷县与晋西保德县之间的天桥峡,碛流子指的就是壶口瀑布。有人做过统计:从天桥峡至禹门口,500多公里的河道,共有滩碛67处,其实若算上所有沟口的滩碛,又何止这些,因为在晋陕峡谷里,两旁有多少条沟壑通到黄河,就会有多少碛滩。
滩碛是游人的风景,却是船家的灾难,也是山体被冲刷遗留在大河里的骨骸。所有的滩碛上都激流涌动,石大若牛,暗礁遍布。那些石头本来应该嵌于山崖上,埋在黄土里,是山的一部分。某一日,狂暴的雨水把它连同泥土一起冲进更加狂暴的老河。激流冲走了泥土,只留下了冲不动的巨石。
两岸山高坡陡,落差甚大,雨水从山坡倾泻汇集在一起,聚势而下,其疯狂程度甚至超过了暴躁的河水。从河边经过,经常可以看到沟口处的河滩出现一个秤钩状的碛。这是洪水冲进老河后,瞬间回流的结果。只那么一瞬间,便在河中潇洒出流畅的弧线,雕刻出相互摧残的印记。回头再看两岸疲惫的山崖和残破的沟口,好像也早已力不能支,露出一副痛苦不堪的神情。
碛口与壶口(也就是二碛与一碛)之间,是黄河千里行程中最艰难的一段,也是挟泥沙最多的一段。同时也是进入黄河支流最多,最集中的一段。短短不到一百公里,陕西一面有无定河、清涧河、延河、汾川河、仕望河、鹿儿川河、白水川河;山西一面有湫水河、三川河、屈产河。每至雨季,这么多的河流挟泥带沙,一起冲进黄河。这也是黄河两岸地形最复杂,晋陕峡谷最盘绕曲折的一段。黄河择路而行,流过大同碛险滩后,先在山西石楼与陕西清涧县之间转了个几乎三百六十度的C型大湾,当地称“天下黄河第一弯”,接着又在陕西延川县与山西永和县之间旋转出两道弯,呈S形,当地称“乾坤湾”。
曾在黄河进入晋陕峡谷不远处的老牛湾游览过黄河风景,那里的大河两岸虽然也是高崖壁立,河水却并不浑浊,至河湾处,甚至有点清澈碧蓝的意思。到河曲县的娘娘滩,河水才在峡谷中行进了几十公里,就已现出浑浊相,过了天桥峡大坝,虽然经过大坝的澄清,再往下至兴县的黑峪口,河水却浊浪滚滚了。而到这里,黄河在晋陕峡谷中才走了一半路程。古籍中说:“河水一石,其泥六斗”,民谚说:“一瓢河水半瓢沙”,“一石河水六斗沙”,黄河因此有了个不太好听的名字“浊河”,而这浊河里的泥沙,大部分都来自于晋陕峡谷。
黄河在这一段受尽了高原与峡谷的折磨,高原与峡谷也在这一段受尽了黄河的蹂躏,结果是黄河流经短短725公里的晋陕峡谷后,由青藏高原融化的清澈雪水变成一河浑黄的浊流,而黄土高原则变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成为世界上水土流失最厉害的地方。
正因为有了如此深邃曲折的河谷和险峻奇绝的河岸,再加上被雨水冲刷的支离破碎的沟壑梁峁,生活在大河两岸干旱土地上的百姓才出现眼望大河奔流,却无水可用的窘境。山陕两省沿晋陕峡谷22县,在农耕社会都是最贫困的地方,黄河沿岸有句谚语说:“有福人生在州城府县,受苦人生在黄河两岸”,正是这种情形的真实写照。每到大旱之年,大地流火,生灵焦渴,梁峁上庄稼枯萎,往往颗粒无收,有时连饮用水也不能保障。两岸饥民奔走,饿殍遍野。在中国古代社会,这一带阶级矛盾最惨烈,出现饥民、流民、刁民、暴民最多,揭竿而起,暴发农民起义最多,仿佛黄河沿岸百姓头颅后面带着与生俱来的反骨。
平常的日子,地处峡谷两岸的百姓面对黄河,更多的是无奈。
在黄河岸畔的一个村子旁,我再次看到了一幅见怪不怪的图景:一位老人银髯飘拂,神色安详,平静地坐在村头的一块石磨盘上,他的身后,黄河水在幽深的峡谷中浩荡奔流,激起一阵阵波澜。身前,是他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一座座破败的房屋错落崖头,宁静中弥漫出一种凄冷衰落的气息。我从村里了解到,为了解决人畜饮水问题,村民们不得不凿出一眼眼旱井收集雨水,却眼睁睁看着眼皮子底下的黄河水奔流到海。那一刻,老人正望着远处苍凉干躁的黄土塬。上面焦渴的庄稼已经开始曲卷打扭,几位农人正在无望地劳作。从老人的眼神里,我读出了无奈,多少悟出李白为什么会说“黄河之水天上来”。感叹:老人、峡谷、黄河、黄土塬像几个不相干的人,除了经年累月的对视,剩下的可能只有相互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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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水在狭窄曲折的晋陕峡谷里一路南行,经过壶口瀑布的飞舞张扬后,南行64公里,来到了峡谷的南端出口——龙门。
龙门又称禹门口,两个名字都大气磅礴,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意义却不尽相同。前者将中华文化中最神秘霸气的图腾崇拜与黄河联系在一起,虽然龙是帝王之象征,至少还相对含蓄,形象上与黄河相关。后者则干脆明明白白以帝王之名命名,分明是要超越自然力,表现出人的意志。我更喜欢的是龙门这个名字。黄河从青藏高原奔流而下,又在晋陕峡谷中盘桓腾跃,恰若一条巨龙受困多时,到了这里,早就急不可耐跃跃欲试破门而出。因而,龙门,分明就是龙腾之门,龙跃之门。
来到龙门,最令人感叹的是山势与河水浑然一体,山的险峻与河的惊涛交映生辉。壶口带给人的是激越,龙门带给人的则是大气。黄河在晋陕峡谷中奔流千里,还没有哪一处将山水结合得如此完美。坐船在龙门行驶,只觉得河岸好像朝河水拢来,向人头顶压来。大河开始涌动,两岸的山崖也随之涌动,伴随大河行走千里,峡谷好像决心在这里掠去河流的风光,用险峻、奇绝、壁立千仞将狂放桀骜的黄河挤压成一缕。人在河中,便忽略了河水的湍急与汹涌,看到的只有悬崖峭壁造成的大河之门。
即使行驶在河水中,也忘不了山陕之分。龙门两面,一侧是陕西韩城,一侧是山西河津。有如此胜景险关,两地都因龙门显得格外矜持骄傲。而在龙门两侧,两地也将自己的个性表现得格外分明,山西这边重实际,在峭壁上开出一条公路,名龙虎路,满载煤焦的重型车辆带起尘土隆隆驶来,让大河在功利中颤抖的同时,又给激越的黄河蒙上另外一种色彩。陕西那边重韵致,山崖陡峭得像刀砍斧斫一般,直直插入河中,让游客震撼的同时,又能想到大禹的神力。
河水来到这里,被山陕两省的山崖紧紧束缚,激起狂傲本性,腾跃咆哮,翻滚奔涌,先涌过狭窄逼仄的石门,好像感觉到即将奔出与之搏击了一路的峡谷,神情更加激昂,欢呼跳跃,若即将得胜的将士,又像一群狂躁的汉子,不顾一切向前涌来,河水便开始沸腾了。山崖不动声色,用更加高峻险绝的峭壁迎上去,河水颤抖着,号叫着,激起层层巨浪,又重重摔向谷底。拐过一道弯,两崖壁收束得更紧,那便是龙门了,河水好像已然忘情,再也顾不得什么,一起涌动欢呼,簇拥翻腾,跃出龙门。
龙门宽不足40米,是黄河在晋陕峡谷中最狭窄的地方,也是山陕两省离得最近的地方,到了这里,山陕两省如若即若离又情投意合的情侣般,险些拥抱在一起。
龙门出口处东西两侧分别有两块巨石,早年,两块巨石上分别建有两座庙宇,都是禹王庙,供奉的都是大禹,都在用另一种形式向后人讲述禹凿龙门的故事。西面的叫西禹庙,东面的叫东禹庙。两座属于不同省份的庙宇,用同一种文化、同一种信仰和同一种方式隔河相望,表现出两省共同的文化取向。如今,两座庙早就不存在,一座现代桥梁飞跨东西,桥基正好就在庙址上,不由分说地用这种方式将两省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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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龙门,河谷豁然开朗,两岸的山崖悄然后退,似乎畏惧河水的疯狂,而河水像长途跋涉的军士,杀过最后一道关隘后,满面沧桑,一身疲惫,不由得放缓了脚步,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睨视着怯懦的河岸,从容向南流淌。
龙门又是司马迁的故乡,两岸都有司马迁遗迹。站在河岸,望激流翻滚,看山崖逶迤,会不由得想起司马迁正用如椽巨笔,记录着两岸故事,描绘着两地风貌。
黄河出龙门至潼关这一段,按照水利术语,叫小北干流,全长132.5公里,流经山陕两省的2市9县(市)。西岸分别是陕西省渭南市的韩城、合阳、大荔、潼关;东岸分别是运城市的河津、万荣、临猗、永济、芮城。
这一段也是黄河河谷最宽的一段,有的地方东西两岸相距近20公里,由最窄骤然变为最宽,最紧束变为最随意,最激越变为最安详,黄河在一张一弛、一宽一窄之间,创造出了古老的黄河文明。从豪放到慈祥,激烈到大度,是大河性格的变化,是河水由北向南走过的历程,也是这条河流孕育出的民族由北向南走过的历程。经过晋陕峡谷中滔滔一千多里的行程,黄河似乎沉稳了,成熟了,中华民族来到这里,也变得沉稳了,成熟了。
这一段又是最雍容的河流,短短100多公里行程,接纳了汾河、渭河两大支流,两条分别来自东西两岸的支流,将黄河水变得更加浩荡宽广,同时,又使黄河融入更多的文化元素,如果读过历史,可以发现,中华民族的包容、大度,在这一段河流中表现得最充分。
黄河出龙门不远,就是我的家乡,这一段河流是我来过最多的地方,也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每次来到黄河边,总会被河水的雍容感动。河水在不紧不慢地流淌,泛起一波波水纹,好像根本不在乎什么,也不担心什么,像一位饱经风霜、历经磨难又成竹在胸的将军,按照自己的节奏,缓辔而行,信马由缰。对岸的山崖远远躲在芦苇后面,在雾霭中露出一丝神秘。从这边看,那个雾蒙蒙的地方是陕西,从那边看,这个雾霭遮掩的地方是山西,两片古老的土地,被黄河这么一隔,便都化做模糊朦胧的意象,深奥得不可预知。
某一日,乘上突突淌出黑烟的机船,在黄河里逐浪而行,踏上对岸的土地,在湿软油亮的河滩留下一串串脚印,再在芦苇丛中穿行良久,登上对面的河岸时,才真正明白,原来,大河孕育出的两岸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黄土地,一样的蓝天白云,一样的村落人家,碰上一位田野里劳作的老乡,一说话,连话语里也一样带着黄河的气息,满嘴的泥腥味。
说起黄河,随意的话语像在说一位乡亲或者伙伴,熟络亲热中带着漫不经心。只有谈到河水大涨时,才微微露出一丝恐慌。
平静的河水并不总像看上去那么温文尔雅。出了龙门后,两岸不再是晋陕峡谷两侧那样坚硬的石岸,相对松软的黄土崖远远地躲开黄河,退到远处,给河水让出了宽阔的河道。黄河便有了更多的选择,任性恣肆,自由驰骋,忽东忽西,摇摆不定。河谷中,有时是葱绿的滩涂,有时是汹涌的河水,有时又是绵延不绝的沙洲。一片河滩有时属于河东,有时又属于河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说法便来自这一段黄河。
常去河边的人都知道,黄河好像是个性情古怪喜怒无常的人,经常大起大落,大开大阖,放着河谷中央不走,偏偏喜欢剑走偏锋,沿着河岸冲刷,主流不是偏在西岸,就是偏在东岸。有时又多路出击,分出许多支汊,让人即使走到河边,也弄不清哪条是主流,哪条是支流。
旧时,每当大水来临,沙土河岸的惨状会让人惊心动魄。河水卷起浪涛,扑向岸边,大块大块的土崖瞬间会带着碧绿的青草与即将成熟的庄稼坍塌到河中,化成浑黄浓稠的泥水,漾动着绿草与庄稼秸秆涌向下游。专业人士把这种现象叫河水侧蚀。在河水的不断侧蚀中,黄河无情地吞噬着两面的河岸,无限地扩展着自己的领地。于是,这一段黄河就有了宽阔的河谷。于是,黄河在这里就成了世界上最无拘无束的一条河流。
都知道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却少有人知道,大河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摆动中,曾经孕育出多少文明,又毁灭了多少文明。
在黄河的摆动中,曾经矗立在大河西岸的梁山崩塌了。在我的想象中,两千多年前,黄河初出龙门时,河谷并不像现在这样宽阔,两岸的高崖甚至像在晋陕峡谷两侧一样挺拔壁立。有一天,河水猛烈地冲击着河岸,山体轰然坍塌,激起巨大的水柱,河道因之壅塞,黄河因之断流。这些年,汶川大地震后,许多国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过堰塞湖这个词汇,谁能想到,早在2000多年前,中国北方的第一大河流,也曾出现过堰塞湖,而且湖面之广阔,积水之浩渺,远非四川山间的堰塞湖所能比。对于黄河来说,这是一次空前绝后的灾难,这种灾难是黄河自己造成的。《竹书纪年》记载:“定王十二年(前595年),梁山崩遏河水三日不流。”古籍中简单的一句话,给了我们无限的想象,那该是怎样一种景况?滚滚河水在狭窄的龙门口被堵,三天三夜不能流过,幽深狭长的晋陕峡谷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湖泊,水位快速上升,逼近沟沿。三天后,峡谷中水位越来越高,水势越积越大,终于出现像《尸子》中所说的“大溢横流”,漫过坍塌的山体四方流溢。这可能是历史上黄河第一次断流,而且一断就是三天。断流过后,作为晋国的望祭名山——梁山塌去一块。黄河则用这种方式又一次扩大了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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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仍然不舍昼夜地流,扩张的脚步一刻也不停息,摧枯拉朽,一路狂奔。两岸的黄土崖在轰鸣声中,不断地塌到河水中。而黄河好像根本不在意崖上有什么,村落、城池、亭台楼阁、军事重镇统统席卷而去,即使人类付出了巨大心血,沉淀着悠久的历史,绽放着精深的文化,也毫不怜惜。
河水轰鸣狂舞着,一出龙门,首先将远离河岸,曾经高耸于斜阳野草间的魏长城卷入河中。
《竹书纪年》(卷下)载:周显王四十五年,梁惠成王十二年“龙贾帅师筑长城于西边”。掠得秦国土地,在河西修筑长城时,梁惠成王该是多么志得意满,然而,河水并不理会君王的心思——它就是黄土地上的帝王,河谷里的主宰,任何与它相遇的东西都会毁于一旦。终于有一天,轮到了魏长城,没用多长时间冲刷,这条用黄土与将士血汗筑成的军事设施便塌进河里。顿时,随着溅起的水花,君王意志化作浊流,流向远方。烽火狼烟化作黄浪,随水奔流。如今,韩城少梁原上,只剩下短短一截长城,用残垣断壁来追思被河水掳去的威名。
这一段是黄河攻城略地最多的地方。劫掠了魏长城后,黄河甚至没向南行几许,扭头由西岸扑向东岸,这一回,遭受劫难的是大名鼎鼎的汾阴脽。何谓汾阴脽?简单地说,就是一块女阴状的河中高埠,汉、唐、宋历代皇家的祭祀地,上面供奉的是中国人的土地之神后土大帝。九五之尊的汉武帝、唐玄宗、宋真宗都曾心怀崇敬亲自来这里祭祀,在祭拜后土之际,表露着帝王们对土地的崇拜与畏惧。汾阴脽背汾带河,坐落在黄河与汾河入口之间,长四五里,广2里有余,高10余丈。汾阴脽南1公里处有座古老的城池,系战国、秦、汉时期的汾阴城。然而,黄河根本不把人间的皇帝和天上的神灵放在眼里。如今,登上几经迁徙改建的秋风楼凭栏遥望,大河之中,烟雾迷离,滚滚洪涛,不舍昼夜,汾阴脽早就坍塌到河里,后土塑像与帝王的尊严一齐化作泥浆,“圮于河水”,“湮为洪流”。阴汾城也垣陷城毁不知去向,当年店铺林立、城垣高耸的古城,早就被河水涤荡为一片沙滩。
秋风楼是专为贮藏汉武帝《秋风辞》石刻而建的一座高楼,原建的秋风楼与汾阴脽一样,早就随黄河滚滚流去,其遗址已在大河之中。为保护帝王之碑,秋风楼在远离河水之地一再重建,然而河水穷追不舍,明代万历年间所建的秋风楼没有了,清代康熙年间所建的秋风楼也没有了,连同治年间所建的秋风楼也被湮没河中。不得已在离河岸六七里处的峨嵋原上再建起现在的秋风楼,没想到,河水又穷追而来,现在,一公里外就是滔滔河水了,“千寻嵋岭演天亘,一曲黄河卷地来”,站在楼上,就能看到河水奔流。
7
河水滔滔,迅猛激烈,沿河之物无不席卷而去。这一路,黄河肆虐狂暴,不知有多少村庄轰然塌陷到河里,不知有多少百姓望河兴叹。据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史念海先生统计:明代隆庆四年(1570)一次洪水过后,仅龙门到汾阴宝鼎镇一段,短短40公里内就有18个村庄塌圮到河流之中。
古人在河边建村筑城,最害怕的就是河水冲刷,因而,所筑之城,所建之村,或在隆起于河畔之塬面,或在高起于河水之阶地。但是,古人往往低估河水的威力。河水攻略之法甚多,最常见的不是漫溢,而是釜底抽薪取其根基,用日复一日的冲刷崩塌河岸。古书中“每日崩岸十丈”,就是这种方式的记载。用这样迅疾的速度、如此残暴的形式攻城略地,沿岸村落城池无不“岌岌危殆”纷纷陷落。
曾经问过不止一位祖辈居住在河边的乡亲:原来村子的位置在什么地方?无一例外地朝远处指,说:在那里。我朝他们指的地方望去,只见阳光下的河水泛出金波,流光溢彩,哪里还有村庄的影子?村民心里的黄河永远在现实中流淌,而曾经的村庄,早就变成了一种传说,随着河水流向远方。
这段黄河两岸都有许多移民,据相关资料介绍:1949年以来,仅河东岸的山西就迁移村庄74个,四万余人。在河岸坍塌的轰鸣声中,他们恋恋不舍地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心有余悸地将整个村落迁到离黄河稍远处,或十里八里,或三里五里,或由崖下迁到崖上,或由老村迁到新村,总之,只要出门看不见苍凉的黄河,眼前就多了几分安适,心里就多了几分平静。若细究,他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移民,因为他们没有像其他地方移民那样长距离迁徙,往往离土不离乡。曾向一位移民询问过当初迁离时的情景,他说:黄河水太吓人了。我问有多吓人。他说:那年,我已经先将家搬到现在住的地方,就剩下一座空院子还没拆,心说等新家安置好了再说,头一天去看,院子离河岸还有五六十米,第二天再去看时,哪里还有我的院子,一夜之间都冲到河里了。
如今,走在黄河两岸,若碰上哪个叫新民庄(村)的村落,不用问,一定是从黄河岸边迁过来的。也有些村子,迁过来之后,还叫原来的村名,这样,就有了老村、新村之别,笔者所在地方,就有许多这样的新村。
8
古老的蒲州城也陷落了。黄河自山西临猗的吴王渡与陕西合阳的夏阳渡南下15公里,就是大名赫赫的蒲州城。这里山川秀丽,土地肥美,是中华民族发祥地的核心区域,司马迁在《史记》中称之为“天下之中”。蒲州古称蒲坂,曾经是虞舜之都,中华大地上最古老的城池,唐代,又曾作为中都,起着连接都城长安与河东的作用,在政治、军事、经济上有着重要位置。城外,一座鹳雀楼巍峨雄壮,登上去远望,可见黄河滔滔,奔流到海。王之涣的名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就诞生在这座楼上。天宝年间,唐王朝曾在大河间架起一座气势恢弘的浮桥,两岸分别用四只重达数十吨的铸铁牛镇守桥头。以后,这里曾是河东郡、河中郡、蒲州府治所。然而,黄河来到这里后也格外肆虐,不断冲刷两边河岸,最终冲刷出宽广的河谷。有人测算,从河东的蒲州城到河西旧朝邑县城的两原之间,河谷竟宽达43公里。历史上,蒲州曾是军事重镇,不知令多少精兵良将铩羽而归。黄河仿佛看准了这座坚城,一年年,一波波冲刷、漫溢,将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终于将繁华的城池变作一片废墟。镇河铁牛陷落河底,鹳雀楼沉沦河中。至1948年,不得不将县治撤离,人类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守城战中输得一塌糊涂。
在攻打蒲州的同时,河水兵锋一转,连同对岸的旧朝邑县城也一并掠取,千年朝邑古城从此化作河中沙滩。临晋关曾是黄河上最重要的关口之一,与蒲州隔河相望,因关之西侧有临晋县,故称临晋关。战国时期秦魏两国曾在这里金戈铁马,你来我往。汉代,汉武帝将临晋关改名蒲津关,简称蒲关。汉末,曹操与马遂、马超父子也曾在这里大战。宋大中祥符年间改名为大庆关,人们还是愿意称它为临晋关。但是,黄河掠取这样的关口甚至连声招呼都不打,随着浩荡河水奔腾,临晋关就不存在了,仿佛根本不值一谈。《陕西通志》中说:“(明)万历以后,河决城毁后,河流西徙,故关反在东岸,为旧大关,今河西亦称新大庆关。”抗战时期,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古关隘,变成了一个只有十几户居民的小村,坐落在被河水施虐过的滩涂上。唐代,隔着一条黄河,距东岸十余公里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临晋县,然而此临晋已非彼临晋了,战国时的临晋早已随河水远去。
接下来,黄河水兵进天下险关——潼关。秦汉至隋唐,潼关是关中东大门,京城门户。西接华山,南依秦岭,北傍黄河,中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容一车一马通行,进可窥视中原,退可坚守关中,所谓“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被称为天下第二险关。整个冷兵器时代,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不知有多少名将在这里建功立业,也不知有多少将领在这里折戟沉沙。然而,无论多么能攻善战的将领,都没有黄河之水有耐心,更没有黄河之水来的凶猛决绝。从东汉末年潼关城在濒临黄河的黄土原上建立之日起,历代将领都只将防卫注意力放在敌对一方,谁也不会想到在黄河日复一日的冲刷下,潼关会彻底沦陷。黄河水浪一波波砸向关隘,汉代的潼关沦陷了,隋代的潼关沦陷了,唐代的潼关也沦陷了,连明清两代的潼关也不见踪迹。如今,穿越横跨黄河两岸的风陵渡大桥,来到老潼关旧地港口镇,哪里还能找见昔日险关的影子,出现在眼前的只有滚滚而去的黄河之水。
上天把一群命运多舛的人民安置在了大河两岸,在暴猛的河水冲刷中,他们顽强地生存着,进退失据,屡败屡战,一直延续了数千年。
如果史圣司马迁在世,坐在他的家乡龙门山崖头,记下黄河与黄土高原这一段段惨烈的历史,不知会是怎样的心情,发出怎样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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