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前世
说到黄河,必先言济水。
我先人每个夜晚都是枕着济水浪声入梦的,而我每个黎明都是听着黄河声浪醒来的。
今日黃河山东段的前世便是济水。
济水不仅仅是水、是河,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说,它也是中华民族曾经的精神图腾。
济水是中国古代与长江、黄河、淮河齐名的四渎之一,在华夏民族的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济水以它甘甜的乳汁滋养了华夏民族的先人,也孕育了许多名城,比如济源、济宁、济阳、济南。其实,平阴同样是她的孩子。所谓“阴”者,乃济水之阴也。从平阴城的诞生到今天,平阴至少也有2500年的历史。
济水发源于河南省济源市的王屋山,就是《愚公移山》中愚公发誓要搬走的那座山。山没有搬走,王屋山也就成了济水的源头。从济源到东海,流程1800里。济水虽历经坎坷,却百折不回。更为奇特的是,它像一条神龙,“三隐三现”,成为世界河流中最为神秘的绝唱。
济水的源头是一条地下河,向东潜流七十余里,到济渎和龙潭才从地面涌出。是为一隐。河水涌出地面,形成珠、龙两条河流,继续向东,未出济源又交汇合一,取名为水。是为一现。流经温县西北时,开始被叫作济水。然后,穿越黄河。然而,它不是与黄河汇合,而是潜入黄河之下。是为二隐。到了荥阳,济水神奇地再次浮出地面。是为二现。而经过原阳时,第三次伏行潜入地下。是为三隐。然后,到山东定陶再次露出,济水汇聚形成大泽,世称巨野泽。是为三现。巨野泽在古代是一个超级大湖泊,著名的梁山泊、东平湖就属于其中一部分,然后流入渤海。济水的“三隐三现”,既是济水矢志不渝、百折不挠品格的体现,又是它顺势而为、应机权变的智慧闪耀。
古人尚水。而济水在华夏民族历史上有着不可替代的神圣地位。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济水之源就是华夏民族之始。
据唐人杜光庭(850—933年)撰写的《天坛王屋山圣迹叙》记载:中华民族的祖先黄帝,当年与蚩尤在河北交战。黄帝战败,退居王屋山的主峰天坛山,他用济水之源的太乙池水“清斋三日,登山至顶,于琼林台祷上帝破蚩尤。帝遂敕王母降于天坛”。“王母乃召东海青童君,召九天玄女,授破蚩尤之策。黄帝杀蚩尤于冀,天下乃无不克,海内安然。”黄帝是华夏民族的始族,在济水的源头太乙池清斋,后战蚩尤,定天下,自此,肇起了泱泱华夏五千年文明。于是,济水之源也就成为华夏之始的象征。
凭借这份无可取代的历史功绩,周朝以降,济水都享受着“神”级的待遇,它与天地一并接受帝王的祭祀。其最辉煌的时刻当数秦始皇时代。当年泰山封禅,秦始皇重新颁定了九州名山大川的次序,将济水列为四渎之首。
唐朝时,官方钦定“四渎”仍为江、河、淮、济。而后,随着朝廷日益隆重的祭祀活动,在古济水流经的区域,包括济源、荥阳、原阳、菏泽等地也相继建起了济渎庙。
在民间,济水在老百姓心目中同样有着至高的地位。济水是百姓敬仰的水神,被供奉在巍峨的庙宇之内。济源的济渎庙是现存四渎水神庙中建筑体系最庞大、保存最完整的水神庙。该庙成型于隋开皇二年(公元582年),唐玄宗天宝三年(公元744年)晋封济渎为清源公,因此济渎庙又名清源祠。济渎庙经隋、唐、宋、元、明历朝扩建,至明天顺四年(公元1460年)庙宇扩建到400余间,占地33万余平方米。其香火,历经千年而绵绵不绝。
从皇帝到百姓,济水都备受尊崇,除了它代表着华夏民族之源头,还在于它有“别人”少有的精神品格——潜德。济水从太乙池到东海,它目标明确,意志坚定,不畏险阻,勇往直前。然而,它从来不莽撞,不死磕,它懂得顺势而为,该隐时隐、该现时现。“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潜光隐德,又其志不可拔,其阻不可挡,千折百回,终归大海。
天地山川皆有其德,济水之德正彰显天地之大道。
济水以小流而不屈,三隐三现,终归入海。途中,泽被苍生而与世不争,这不正是人间谦谦君子的美德吗?
平阴先人,得济水之泽,自然也生成了济水一般的 “潜德”。先祖柳下惠(展禽),二十九岁任鲁国大夫,同年被贬。三十四岁又任鲁国大夫,三十六岁又被贬。四十岁再次复出,四十一岁又被贬。四十九岁复出,同年再次被贬。柳下惠从二十九岁到四十九岁,四进四出,“四隐四现”,不因三黜去其国,不因三公易其介,他一心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惠”及百姓。虽说很不得志,但他从不耿耿于怀,始终坚守自己的道德操守。他用一生的坚守和“无我”的潜德,赢得了中华民族之“和圣”的荣光。
“一代文官主、三朝帝王师”,明代大学士、礼部尚书于慎行,同样有济水一样的“潜德”。从入仕到去世的四十年里,他竟有十八年在家“赋闲”。身居庙堂之高,就尽职尽责,责难陈善;致仕归家,就潜心读书,著文修史。他集经学、史学、文学于一身,编有许多志书。特别是《兖州府志》,成为中国志书中的一座丰碑。借此,他赢得“一代良史”的美誉。直到今天,他高洁的品格依然深深影响着平阴人。
隋唐之后,济水逐渐衰微。在多次改道后,黄河最终将济水作为自己的出海水道。
然而,济水并没有消失,它只是以“潜流”的方式和黄河的滚滚洪流汇聚一起,依旧坚定执着、义无反顾地奔向大海。
济水已难觅。但,作为中华民族曾经的精神图腾,济水将永远在华夏儿女的心头高扬!
出师未捷身先死
黄河带给平阴人许多无上的荣耀,也留给平阴人数不尽的伤痛。让我们把目光拉回到75年前,追寻一段惨痛的记忆。
平阴县境内的外山和东阿县境内的艾山,两山相对,形成了一道天然卡口。如果黄河上有帆船驶来,很容易让人想起李白“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的壮美诗句。
这处卡口是黄河下游的最窄处,急速的黄河水,一浪压着一浪咆哮涌来,挤在狭窄的河床内,形成一个壶口,虽然没有壶口瀑布的壮观,却也能让人深刻体验“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决绝和气势。这种天然胜景,最能切合游客和诗人们的审美。然而,对于渡河者来说,这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鬼门关。
晴天丽日,花红柳碧。和煦的风吹拂着,阳光送来几分温暖。2022年清明时节,当人们坦然地享受太阳的恩赐、体验浩荡的春风时,我悄然推开时光的门,溯流而上,来到了1947年初春那个夜晚。
那年的4月27日夜,东北风呼呼地刮着,风里夹着蒙蒙细雨。天很冷,冷得让人不时地牙齿打战;天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时,黄河北岸的东阿县艾山下有几盏灯火在闪烁。那是一伙扛枪的人在悄悄集结,准备乘船渡河回对岸老家。
这是一支在抗日战争中建立起来的地方武装,曾令日寇闻风丧胆。抗战胜利后,国共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减租减息、反奸诉苦、土改复查、土地回赎……为求得彻底翻身解放的农民,在中共平阴县委的领导下,开展了一系列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1946年6月,国民党悍然向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1947年3月,国民党军队七十三军的两个整编团向平阿山区压过来,由南向北拉网式前进,一度占领了平阴县城。随着国民党反动派的进攻,“还乡团”趁机大肆抓捕军人家属,屠杀农会干部、模范民兵、革命群众。一时间,全县处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整个形势是敌强我弱。中共平阴县委审时度势,做出决定:一方面,部分主力在平阴境内继续开展以游击战为主要形式的武装斗争。另一方面,县区干部、村干部及零星武装,暂时移往黄河以北地区,避开敌人的锋芒。
随着时间的推移,斗争形势逐渐向有利于我方的方向发展。4月24日,中共平阴县委在黄河北的烈庄召开县区干部会议,传达了地委的指示精神,并做出了新的决定:“打回黄河南岸去,宣传党的政策,放手发动群众,恢复党组织和村政权,一手拿枪,一手分田,保家卫国,保卫胜利果实。区不离区、县不离县,与群众一道反资敌,反倒算,开展武装斗争,巩固革命根据地。”
一听说杀回老家去,干部战士群情激昂,摩拳擦掌。
根据县委的部署,在黄河北的所有干部、民兵,以艾山、望口山、子顺三处狭窄地带为渡口,分三路返回。一、二两路安全上岸潜入敌后,第三路主要由东阿一区的干部战士3个班70多人组成。
上级让一班先过河。一班副班长刘美珠说,在艾山过河,地形不熟,需要一个向导。县委副书记王家仁很不高兴,认为这是额外要求,就生气地说:“你们不过,就叫二班先过河吧!”第一船,东阿区小队第二班的11人由区队长雷庆泗、班长李保福带领,作为先遣队先行过河。
蒙蒙细雨,凉风飕飕。雨水浸透了棉袄,冷气浸入肌肤,战士们不时地打冷战。冷风如刀,裹挟着细雨吹到脸上,那是一种生冷的疼。归心似箭。风刮个不止,雨下个不停,但这并没有影响大家渡河的决心。第二船,区队三、四班由东阿一区书记邵洪鲁、区抗联主任张效霞带领过河。刘美珠本是一班的副班长,但由于受了王副书记的呲儿,脸上挂不住,也挤上了船。小船上挤了33人,分量很重,船停在河滩上,走不动。关键时刻,战士刘景全跳到冰冷的河水里,用肩膀扛船,船才从浅滩上慢慢向河面滑去。
船只是从群众家中借来的,年久失修,船小人多,已严重超载,加之天黑浪大,离岸不久就有人发现船内进了水。水先是从脚下渗进来,继而河水从船沿向船内漫进来,邵洪鲁随即命令干部战士轻装,把多余的东西扔到河内,用被子挡住进水。
行至河中心,船猛地打了一个旋儿。大家知道,这是遇到了黄河漩流。漩流就像一个强力的吸口,无论什么东西,一旦被吸住,就再难脱身。船上的人一阵阵悸动。为稳定大家的情绪,邵洪鲁大喊:“大家不要慌,一定要按原计划赶到对岸。”由于没有专业的船工,撑船的都是挑选出的战士,经验不足,遇到问题有些手忙脚乱。船内水很快漫过膝盖。船打着旋儿急速下沉,船工拼命撑船篙。结果咔嚓一声,篙断成了两截。船猛地翻过去,33名干部战士全部落水,被汹涌的黄河水卷入河底。结果,除13人获救外,其余人员全部溺水遇难。
战士在水里挣扎,惊慌地喊救命。尚未登船的人员和县委的部分负责同志听到呼救声后,迅速组织人员,顺河而下,想搭救落水的同志。茫茫暗夜,凄凄风雨,满眼乌黑,救人难度极大。
刘美珠会游泳,邵洪鲁却不识一点水性。两人离得较近,刘美珠把不斷下沉的邵洪鲁拼命地往上托。可是,另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却死命地抓住邵洪鲁的衣服,生生把他拽下了水底。
刘美珠没有了体力,就仰面朝上,漂浮在水面上,任意漂流。不长时间,他的腰被一棵树挡了一下。他心里一阵惊喜:靠岸了!他想从水里站起来,但是腿冻木了,不听使唤。他想爬上岸,也爬不动。绝望之际,早先过河的侦察班的同志发现了他,把他救上岸。当时,侦察班的同志已救了三个人。他们是刘美亭、马怀芳和郭振顶。
与侦察班的同志分手后,刘美珠四人在河滩上商量了一下,就按邵洪鲁的要求到黑山村集合。在黑山一个道观里,一个老道士接待了他们。老道士抱了不少的麦秸,给他们烤火。他们烤前胸后背凉,烤后背前胸凉。烤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上才有点热气。老道士又给他们熬了姜汤,做了饭。吃饱喝足,老道士带他们四个到黑山南面一个玉皇庙里隐藏。
庙很破,天又刮着风,很阴冷,不能待。于是,他们又来到一个开山开出的石塘里。四个人背靠背,整整坐了一天,才慢慢熬到了天黑。天黑后,他们从山上下来,到刘美亭的姥娘家换上了干衣服。因没接到任何命令和消息,四人就商议各自回家待命。
后来他们得知,这次沉船共有20人壮烈牺牲。他们是邵洪鲁、张效霞、阎殿柱、王庆香、任广祥、高令喜、田传西、高炳臣、高桂秋、李正申、于兆文、侯连群、赵培兴、丁连诚、李学振、周传顺、苑德祥、李延柱、唐成申、李志家。幸存者13人,他们是刘帮秀、马怀芳、王广全、井延荣、李广觉、郭振顶、张庆喜、王化传、高庆东、石全福、刘景会、刘美亭、刘美珠。
负责侦查的第一船上雷庆泗等11名同志,在黄河南岸守候了3个多小时,只救起了4名靠水性游到岸边的同志。当夜,他们住到东阿一区的花石崖村,因坏人告密,被100多名敌人包围,全部被俘。敌人将他们押至东阿小泰山上,活活砸死。他们的名字是:雷庆泗、李保福、李景文、孙玉常、程长林、陈开文、郭玉常、阎允格、董某某,还有两位,已不知其名。
三天后,剩余的同志从梁山过了河。过河后,韩延鲁带领郭玉贤、赵培汝两名战士,住在乔庄村东面的一个山洞里,准备见机行事,也被坏人发现了,告密给国民党。国民党军队用柴火辣椒在洞口烧,三个人被活活炝死在山洞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艾山卡口,黄河上的一道鬼门关,一夜之间,几十条鲜活的生命被吞噬。“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战士们的死让人为之唏嘘不已。如今,他们的遗骸都安葬在平阴县烈士陵园内。每年清明,烈士的后人、一代代的后来者,都把最美的鲜花敬献到他们的灵前。如果他们真的在天有灵,看到今天他们曾追求过的如此美好的岁月,定然会露出欣慰的微笑。
曾经的高悬之剑
黄河,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人们景仰它,是它哺育了世世代代炎黄子孙;人们赞美它,是它创造了中华民族灿烂的历史文化。人们在景仰和赞美的同时,它就像一把悬在人们头上的达摩斯克利之剑,让人对它也充满了恐惧和忌惮。因为它既任性又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一旦发脾气,滔滔黄水横冲直撞,人们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黄河之所以常使性子,根源在于它自孟津出峡谷进入华北平原后,由于泥沙的淤积,逐渐形成地上悬河。如果黄河中上游普降暴雨,黄河河水就会猛涨,下游堤岸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就极可能发生黄河决口。
据历史记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黄河平阴段至少发生了六次决口。每次决口都给人民群众造成极大的生命和财产损失。如1954年8月、1968年冬至1969年初、1976年9月、1982年8月、1996年7月底8月初,这六次决口,《平阴县志》《平阴年鉴》均有记载。不知为何,单单少了1956年9月发生在平阴县玫瑰镇丁口村的那次决口的记录。
丁口村位于玫瑰镇政府驻地西8公里处,西靠黄河,隔河与聊城市东阿县相望。因村里多是丁姓人家,加之无论是济水时代、小清河时代,还是黄河时代,这里都曾是繁华的渡口,故名之丁口。
丁口有个黄河水位检测站。白底红杠的标尺时时刻刻显示着水位的高度。1956年9月,山西、陕西连降暴雨,下游水位激增。为防患于未然,平阴县及时成立了防汛指挥部。孔繁云先生的父亲孔庆阁此时任丁口区党委书记,洪水到来时,他是乡防汛指挥部的主要成员。仿佛大战即将来临,全县上下厉兵秣马,时刻准备迎接战斗。沿黄各乡党委政府也都成立了相应的机构,大家严阵以待,气氛十分紧张。
县里天天部署防汛抗洪工作,天天检查工作落实情况。巡查小组日日夜夜观察着黄河水位的变化,时时刻刻巡视着堤岸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黄河水位越来越高,水流越流越急,平日里裸露在阳光下的两岸滩涂全部湮没在了水下。河水在天天上涨,水浪一浪高过一浪,眼看就平了黄河堤漕,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上。指挥部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个不停,指挥部主要领导既是指挥员,又是报话员,时刻通报着河南花园口观测站和山东艾山观测站的洪峰流量。
花园口断面洪峰流量已达为30000立方米/秒,水深达一丈以上。情况越来越危险,县里一方面组织人员备沙备土准备抗洪,一方面组织沿黄群众在村外筑堤。年轻人也都积极奋战在河岸,参与家园自救。
一波一波的洪峰连续到来,河水猛烈地冲击着河岸,河岸不时出现大面积坍塌。塌土落入水中,发出惊心动魄的轰鸣。河堤内侧有一棵大树,上面有一个硕大的老鸹窝,河岸坍塌后,老鸹窝随着大树被打着漩涡的洪水毫不留情地卷走。两只老鸹在空中盘旋,发出啊啊的哀鸣。
河水里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小山,到跟前一看,才知是一个完整的麦垛。麦垛上有几个黑点,那是伏在上面的一群被吓傻了的鸡。还有几个小黑点,则是几只不知名的鸟。水面上的漂流物渐渐多了起来,有房梁、檩条,也有箱子、柜子,以及大缸、簸箕之类的生活用品。
那时,没有大型机械,人们防洪的手段只有铁锨麻袋而已。在大自然面前,人们往往既无招架之功,也无还手之力。咆哮的黄河水终于漫过河岸冲向田野,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吞没一切。顷刻间,丰收在望的庄稼遭到灭顶之灾。丁口村被洪水包围了,多亏护村堤挡住洪水,人们才获得了暂时的安全。村外一片汪洋,村莊成了孤岛,人们出不来也进不去。村民慌乱地把家里东西尽力往村中高处搬,全村鸡鸣狗吠、娘呼孩叫,一片慌乱。
天公一点也不作美,危难时刻,又下起了雨。
天越来越黑,水越来越大,整个村子危在旦夕。转移群众、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是迫在眉睫的大事。要转移群众最需要的是船。虽说丁口是渡口,可仅有的几只小船无济于事,要挽救全村五六百人的生命,唯有大船方可济事。
到哪里弄大船呢?正在乡领导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有民兵传来喜讯:黄河里有十几条三桅大船正由西往东驶来。天助我也!乡指挥部领导当即决定让大船帮忙救人。于是,派人驾小船与大船联系。没想到,船家以船已重载为由拒绝了他们的请求。抗灾救人,唯此为大!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服从于抗洪抢险救人于危难这一重中之重的任务。见大船不停,民兵立即鸣枪示警。船主不敢违抗,只得把船开过来,参与救灾。
正在此时, “哐哐哐”, 村里锣声震天,巡视员大喊:“洪水进村了!”人们拼命地往外跑。惊慌失措的人们,在村干部的引导下,一个个上了刚刚“借”来的大船。这些船是从山西往济南送煤的,船舱里装着满满的煤炭,哪里有坐人的地方?唯一的空地就是船的甲板。灾民就挤在湿漉漉的甲板上,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密密麻麻挤成一团。有些老人不愿离开自己的家,无论怎么劝说,他们死活不走。民兵们不由分说,背起他们就走。
船慢慢启动了,向着有山的方向驶去。人们依依不舍地望着家园,一些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房屋倒塌的轰隆声,传来了狗儿的狂吠声、牛马的嘶鸣声,还有还未上船人员的惊叫声。此刻,人们最关心的不是目的地,而是他们的家。那是几辈子人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啊!他们在为自己的家园心痛,心疼自己的粮食、牛羊、房屋,以及屋里为数不多但又不可或缺的财物。一个老太太捶打着胸口哭着说:“我腌了一缸鸡蛋,一个都没舍得吃!”有一个中年人想跳船回家,被人们死死地按住了。
丁口村被洪水肆无忌惮地洗劫,有半数房子倒塌。几只落难的鸡伏在没有倒下的柳树上,另一棵树的树杈上几只老鼠安安稳稳地趴在上面,十分安分。离老鼠不远的一个树杈上,还挂着一条米把长的蛇。蛇与老鼠本来是一对天敌,现在,它们聚在一棵树上,一副患难与共的姿态。有一头黄牛,正高高地竖起尾巴,拼命地往村外游去。经历过洪水的人才明白,会游泳的不仅是鸭与鹅,其实,鸡、狗、牛、猪都是游泳的高手。它们与人一样,都有天生的惰性,一旦到了生死关头,所有生物都能爆发出令人不可思议的能量。
原来的平野沃土成了一片汪洋大海。王小庄、汝道口等几个地势稍高的村子像飘在水面的小岛。那些吐着红缨子的玉米、金灿灿的谷子、绿油油的大豆,还有那些生机勃勃的菜蔬,全部淹没在了水里。所有庄稼中,只有部分高粱的穗子还露在水面上,红红的,像施过胭脂的女孩的脸。
在防汛指挥部派出的一条小船的引航下,满载村民的十几条大船把难民送往十几里外的大站村和小站村。两个村的村干部把他们分别安置在百姓家。
一个多月后,洪水慢慢退去。黄河也收敛了她的性子,渐渐回归原来的河道,缓缓东去。
灾难过后,沿黄大地一片狼藉。褐红色的淤泥里是腐烂的庄稼以及各种被淹死的动物,在晴空丽日下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被洪水漫过的树木的叶子全部干枯,唯有树梢上仅存的叶片昭示着其残存的生机。丁口村约三百户人家,有半数人家房屋倒塌,最西边一家房屋孤悬在河岸的土崖上,仿佛在告诉人们什么叫劫后余生,什么是茕茕孑立。
天堑变通途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
黄河,在老百姓的心中,多是酸楚的记忆;而在诗人笔下,则多是浪漫的抒情。
黄河发源于海拔4600米以上的巴颜喀拉山,说它是从天而落,一点也不为过。黄河像一头咆哮的雄狮,吼叫着,以狂野的姿態一泻万里,那气魄是何其豪迈!
急流、漩涡饕餮般吞噬着河中的船渡,洪水、洪凌狂魔般地横扫两岸的土地,在一代代人的印象里,狂暴、任性、无情就黄河的秉性。
在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历史上,黄河上演了无数人间悲剧。
即便黄河收敛起性子,它依然以“天堑”式的霸道横亘在中华大地。在黄河这位强势霸道的“母亲”面前,它的子子孙孙从来都是一副低眉顺眼、忍气吞声的模样。
人们在黄河面前真正扬眉吐气,是1970年12月1日举行平阴黄河大桥通车剪彩典礼的那一天。
关于这天的盛况,当年12月5日的《大众日报》头版头条以《平阴黄河大桥提前胜利通车》为正题作了长篇报道。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平阴黄河大桥举行通车剪彩典礼那一天,黄河两岸人山人海。中央有关部委、省直机关以及泰安地区、聊城地区有关领导,平阴县、东阿县的干部群众共1万多人参加了大会。
主会场设在大桥下南侧宽阔的滩涂上,会场中央上方悬挂着巨幅会标,数不清的彩旗插满桥身,也插满了黄河两岸,鞭炮响起来了,锣鼓敲起来了,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会议开始了。会场立刻鸦雀无声,杨得志司令员、马连辉总指挥分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表彰了一大批建桥功臣。他们披红戴花,成了人人羡慕的英雄。
上午10点钟,济南军区司令员、省革委会主任杨得志,济南军区政委袁升平和国家有关部门的领导为大桥通车剪彩。随之,一排排吉普车、解放汽车由南向北匀速开过。
此时此刻,欢呼声、锣鼓声、鞭炮声,响彻云霄,许多人的眼里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平阴县龙桥村一位70余岁的陈大爷热泪纵横,他感慨地说:“过去因黄河沉船淹死了我的儿子,我痛苦了多半辈子。现在好了,共产党、毛主席给我们修了幸福桥,子孙后代再也没有渡河死人的担忧了。”
平阴黄河大桥全长963.5米,宽10米,高14.8l米。由主桥和引桥两部分组成,主桥6孔,611米,为钢架结构。引桥10孔,352.5米,为钢筋混凝土结构。桥两端各设有两座桥头堡,顶端为三面红旗形状。
生活在黄河两岸的人们,见过独木桥、石拱桥,哪里见过这样又长又宽又牢固的钢架大桥?“平阴”像是一个征服者,终于把桀骜不驯的黄河踩到了脚下,这怎能不叫平阴人为之吐气扬眉?
1968年底,党中央、国务院批准了山东省关于在平阴县黄河段建设公路大桥的计划报告。1969年5月1日,大桥开工建设。1970年12月竣工。从设计到竣工,平阴黄河大桥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在中国建桥史上也算是一个奇迹。
这奇迹的诞生,一靠中国人民改天换地的热情,二靠设计施工人员敢于创新的精神。除了这两条,还有一条也是不可忽视的,那就是部队模式的管理和运作。
济南军区积极响应上级的号召,抽调近百名指战员,成立了平阴黄河大桥建设总指挥部,任命马连辉担任总指挥,李瑞云担任副总指挥。泰安、聊城军分区成立了分指挥部。泰安分指挥部组织了平阴县民工团,聊城分指挥部组织了东阿县民工团。参与施工的2000多民工全部按照军事化管理。共分成2个团、6个营、24个连、96个排。
由于条件有限,“营房”就显得寒酸多了。许多“战士”自己动手,用篷布、芦苇席搭起简易工棚。没有现成的锅灶,就用石头支起铁锅,烧水煮饭。“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尽管条件艰苦,大家却毫不在意,因为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吃点苦、受点累,值得!
1969年5月1日,建造平阴黄河大桥的战斗打响了。常言道,地基不牢,地动山摇。大桥要牢固,地基要坚实。黄河水位高、流量大、速度急,桥墩建设成了大问题。滚滚河水让施工人员发了愁,但他们坚信: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通过集思广益,最终确立了“筑堤围堰、抽水挖井”的实施方案。也就是说,先用钢板做成直径25米的圆形“井筒”,放置到桥墩的位置,然后把“井筒”中的泥水抽干净,岩石裸露后,地质钻井队再开机钻孔。圆心孔直径1.5米,深度20米左右,每个桥墩要打4个。圆孔打毕,继而用钢筋水泥浇筑起来,桥墩就立起来了。按照这样的方案,在半年的时间里,相继筑起16座围堰,打了84个圆心孔,筑成84个桥墩。
施工如打仗,攻坚战最难打。用钢筋混凝土浇筑桥墩就是一场攻坚战。浇筑桥墩必须一鼓作气、一气呵成才行,所有的人力物力必须集中使用、统筹安排、全力施工。浇铸一个桥墩,就是拿下一个堡垒。思想是行动的先导。为了确保胜利,总指挥部召开誓师大会,鼓士气,壮军威,成立突击队、尖刀连,全力攻坚。整个会战场面人欢马叫,热火朝天。电锯沙沙,锛斧咔咔。木工师傅们奋力赶制模具。截钢断铁,结绑捆扎,焊枪火花四射,发出耀眼的蓝光。钢筋施工队的师傅们赶扎钢筋铁笼。搅拌机、起重机、震动机整装列阵,马达隆隆。重型武器严阵以待。黄河两岸运料的车辆络绎不绝,河中运货的船只川流不息。这时,你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车水马龙。
把筑墩用的水泥石子运到浇铸现场是最难的事。每个“井筒”高达数丈,内外皆有云梯。里面的云梯立在岩石上,外面的云梯只有立在船上。船体不稳,人要背着水泥、石子爬上云梯,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民工郭永福是位老船工,在他的建议下,建立起了稳定的趸船平台。就是每两条船一组,用钢丝绳紧紧地连在一起,形成趸船。每艘船的锚,由原来的一个增加到两个,首尾各有一个。锚链也由原来的几十米,加长到上百米。船舱里装上石块,增加船身的重量。再在船的前后左右四周都打上十几根木桩,把船牢牢地固定在水面上。这样一来,即使风浪再大,船也岿然不动。
攀登云梯,背运水泥和石子,是最难、最累、最险的一项任务。铁制云梯直上直下地竖在船上,有6层楼那么高,再背上百十斤重水泥石子往上爬,危险程度可想而知。为此,指挥部从共产党员、强壮青年中选拔200多人,成立了突击队。木工组的平阴县民工、团基干民兵陈振廷身体强壮,一听说选突击队员,他立即报了名。别人背一袋水泥,他一次背两袋,三天三夜未曾休息。总指挥马连辉既当指挥员,又当战斗员,他不顾已60岁的年纪,率先垂范,身先士卒,成了人们眼里的“老黄忠”。平阴县民工团政委孙洪业患有恐高症,爬上云梯,就会产生眩晕感,但他为了建桥事业,把生命置之度外,用强大的意志战胜了病症,连续作战,从没下火线。
大桥建设也牵动了泰安、聊城两地群众的心,两个地区的机关干部、大中专学校学生都利用周末、节假日来参加义务劳动,再现了淮海战役“千辆轱辘送粮草,万人沙场助军威”的壮观景象。
如今,五十多年过去了,平阴黄河大桥依然以巍峨的雄姿横跨在黄河之上,渡人们跨越黄河这道天堑,奔向远方,去追逐他们梦想。
平阴黄河大桥,飞跨平阴黄河,福佑人间,功莫大焉。
山东“红旗渠”
黄河是地上悬河,像达摩克斯之剑悬在沿黄两岸的百姓头上。这种状况让人民群众寝食难安,也让一代伟人毛泽东睡不好觉。
1952年10月底至11月初,毛泽东先后来到济南、徐州、兰考、开封、郑州、新乡等地对黄河进行实地考察。10月30日下午,他来到开封柳园口大堤,站在黄河大堤上,向北眺望。听说这里黄河水面比开封城地面高出三四米,发洪水時会更高。他说:“这真是悬河啊!”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担忧。他嘱咐当地领导:“发大水时,有危险,党政军民要一齐上,万万不能出事。把黄河的事情办好,我们都能睡个好觉。”
“把黄河的事情办好!”伟人的一句话,成为中国人民根治黄河的动员令。为了落实毛泽东的指示精神,平阴大地上诞生了一项伟大的工程:1030水利工程。因为这项工程无论从建设的难度、建设的目的,还是所展现出来的新中国农民改天换地的精神面貌,都像极了20世纪60年代河南林县(今林州市)引漳入林的工程——红旗渠,所以,人们把1030水利工程也被称为山东的“红旗渠”。
1030工程,就是一个伟大的壮举。成千上万的人用四年的艰苦卓绝、挥汗如雨、含辛茹苦,终于顺利完成壮举,修建了一级站、二级站和绵延数百里的干渠、支渠和毛渠,灌溉了几十万亩的土地。有了黄河水的滋渥,丰收就有了保障。对于平阴、肥城的百姓来说,黄河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在数千年的历史中,第一次让人有了“慈母”的感觉。
万里黄河,出昆仑、下高原,九曲百折奔向大海。黄河西来,路经平阴,遇田山北折,复又东去。平阴人是枕着黄河入梦,在黄河的涛声里醒来,像是一个婴儿安眠在母亲的怀抱里。可事实是,人们对黄河是惧怕的,它那金黄色的甘甜乳汁它的子民很难饮上一口。特别在大旱之年,面对滔滔的黄河,人们有的只是“临水不解渴”的焦虑。
民以食为天。那年月,毛泽东提出“以粮为纲”。可是,粮却以水为“纲”。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没有水,哪儿来的粮食?拿1968年来说,这年秋天,平阴遇上特大干旱,30万亩庄稼有一半枯死,10万亩减产,8万人吃水困难。
面对水源焦虑,自幼在黄河岸边长大的山东省黄河河务局的曲子玉建议,搞一个前无古人的大动作——引黄工程。把黄河水引出来,灌溉平阴、肥城两县的粮田。他的想法和时任平阴抗旱指挥的王福祥一拍即合。为了梦想成真,王福祥立马召集平阴县主要领导、水利干部就引黄工程进行初步科学论证。
进而,山东省水利厅领导带领40多名水利技术人员开始对田山引黄工程进行勘探、测绘、设计,用近百天的时间,出台了设计方案。经初步计算,工程设计效益为灌溉面积31. 7万亩,排涝2.5万亩,解决山区12个乡镇292个村6.2万人缺水问题。
主体工程有七处:1.在平阴城北田山脚下建设一级提水站,扬程8.1米,提水23个流量;2.从一级站到二级站之间,开挖7公里的一级总干渠,整治城西洼,修筑调淤渠;3.在平阴城南青龙山建二级扬水站,扬程57.6米,上水 18个流量;从二级站到分水岭开挖8445米主干渠,其中开挖隧道1434米;4.从分水岭至肥城灌区,向东开挖25公里的分干渠,从分水岭至孔村、孝直灌区,向南开挖15公里的分干渠;5.在平阴县张山头村和肥城县小店村分别修建三级扬水站,扬程60米,上水1.5个流量;6.围绕主干渠,续建支、斗、农、毛渠道,实现引黄灌溉网络化;7.从石横电厂到二级站,从二级站至一级站,架设双回路35千伏高压线路。工程土石方2493.13万立方米,工日2717.21万个;投资1500万元。筹集资金方式为民办公助,国家支援400万元,省、地、县、公社自筹1100万元。
曲子玉的大胆擘画,科技人员的科学论证,得到了地区和省领导的肯定。项目定了下来。1968年冬季,在平阴城南的十里铺,成立了1030引黄工程总指挥部,下设平阴、肥城两个分指挥部。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山河铁臂摇。11月初,来自平阴、肥城、东平的3万多民工从四面八方涌向工地。民工成立了独立营、尖刀连、突击排、铁姑娘班。工棚成了军营,工地成了战场,接下来就是刀光剑影、杀声震天、火炮雷鸣的恶战。
首战工程是开挖长度8445米的总干渠。战斗工地上,红旗飘动,车轮滚滚,炮声轰轰,号子声、抡锤砸钎声、开山打石声、喇叭捷报声,响成一片,实在是蔚为壮观。领导带了头,群众有劲头。平阴县副县长陈允钦被任命为分管施工的副指挥。这位副县长,身着补丁衣,脚穿钉掌鞋,既当指挥员,又当战斗员,和民工一块抡锤打钎,放炮凿石,哪里艰苦,他就到哪里去。数万民工舍家撇业,吃住在工地上。为了工程大业,人们数月不回家。
1970年秋天,引黄工程施工进入关键阶段。一级站、二级站和主干渠基础工程相继竣工,但调淤渠还是一片汪洋。该渠位于县城西部,人称西大洼。洼里常年积水,从不干涸。水下是深不探底的淤泥,加之排水难度很大,成了整个工程的一块硬骨头。面对困难,总指挥部果断决策,组织秋冬大会战。10月15日发布动员令,平阴县15000名民工、肥城县7000名民工扛着铁锹、推着小车汇聚到城西洼。
那时,施工没有挖掘机、装载机这样的机械设备,唯一的机械就是指挥部给每个单位配备的几台小型抽水机。运送土石方的地排车、独轮车行驶在泥泞的堤坝上,车轮很快就会被泥土塞得不能转动。没有办法,人们只好肩挑人抬。一个人挑着100多斤重的泥土,艰难地行走在堤坝上,每个人每天要挑运土石方两万多斤,步行八九十里地。一天下来,两个肩膀压得又红又肿。第二天,照样干。人们的经验是:疼木了就不疼了!
当时,又处在冬季,天寒地冻。单位条件好的,每人发双皮靴;条件差的,就只好穿胶鞋了。鞋里最怕灌水,一旦进水,那脚就比猫咬得还疼。北风吹到脸上,像锥扎一样。治疗疼痛的办法就一个字:忍!一天活干完了,回到帐篷,冰冻把鞋袜和脚、手套和手冻在了一起,脱都脱不下来。人们不敢用热水烫,必须用冷水慢泡。
石连祥是一位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兵,历经大小上百次战斗,身上多处受伤,每当遇到恶劣天气,身上的伤口都疼痛难忍。劳动就像打仗,他总有一种“冲锋陷阵、舍我其谁”的勇气。他是旧县公社武装部的干事,又是带队的班长。参加会战以来,他同民工同吃、同住、同劳动,日夜奋战在第一线。除了率先垂范,带头实干,他还有一手“绝活”:写口号!“修建干渠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挖渠挑泥累不累,比比革命老前辈”“我为修渠做贡献,造福后代几百年”“战严寒、斗冰霜,水渠通、心欢畅”“一○三○惠万家,社员群众齐声夸”……他把这些激动人心的口号写在大红纸上,貼在工地上,挂在工棚里。这些口号,化作了民工们的无穷动力,激励着人们去战天去斗地,去赢得会战的最终胜利。民工团三排长侯延城,会战期间,妻子得病住院。县医院距离施工工地仅有四五里地,可他一心扑在工地上,半天的假都没有请。“不是不爱你,实在是工程耽误不起。”事后,他努力地向妻子解释。妻子通情达理:“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要是老回家,他还是大禹吗?”
人心齐,泰山移。从设计到竣工,历时四年,终于盼到了上水的那一天。
1971年11月14日,平阴县田山1030引黄工程指挥部举行上水典礼。会场内鞭炮齐鸣,锣锣鼓喧天,一片欢腾,随着总指挥一声“上水”口令,滚滚滔滔的黄河水被扬上青龙山头,然后穿明渠,过隧道,流进平阴、肥城两县广袤的粮田里。沿渠岸边挤满了人,水流到哪里,哪里就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锣鼓声、鞭炮声。分水岭村陈玉常老大爷已是70多岁,看到黄河流了过来,高兴得像个孩子。他用绳子系着茶缸从渠里舀了一缸水,也不管浑不浑、黄不黄,就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完,他心满意足地用手抚了一下肚子,感慨万分地说:“好甜啊!这是共产党、毛主席送来的幸福水。”
五十年过去了,1030工程不仅依然在使用,而且其作用越来越大。面对越来越严重的缺水危机,有关部门已初步决定,利用该水利工程向山东腹地输水。在新的时代,老当益壮的1030工程要为山东的经济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1030,山东的“红旗渠”,每次看见它,都会带给我一种恒久的感动。
可惜的是,作为1030一部分的分水岭渡漕于2021年改造105国道时给拆除了。分水岭渡漕横亘在两山之间,巍峨壮观,气势非凡。它是中国人民改天换地精神的象征,是平阴人民自强不息的写照,是平民百姓树起的一座时代的丰碑,是平阴人一段难忘的记忆,是我们永远的自豪和骄傲。可是,这样一座弥足珍贵的建筑,终究是消失了。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渡漕消失了,民族精神却永远不会消失。这种精神,就像黄河奔涌在中华民族世世代代的血脉里。
平阴段的黄河风采
我一生都与黄河相伴,呼吸同黄河同频,休戚与黄河相关,命运与黄河与共,是黄河彻头彻尾的子民。自然,对黄河的感情又岂止一个深厚了得?
万里黄河出昆仑、下高原,九曲百折,在平阴大地奔流40多公里,一路向东,奔向大海。义无反顾,矢志不渝。千百年来,凭着它无坚不摧的秉性、博大无垠的大爱,谱写了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壮歌,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无数让世界为之刮目的传奇。
1947年,毛泽东面对黄河,曾心潮澎湃地感慨道:“没有黄河,就没有我们这个民族啊!”第二年,他到达吴堡县川口,准备东渡黄河。面对黄河,他思绪万千,伫立良久,深情地说:“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藐视,就是不可以藐视黄河;藐视黄河,就是藐视我们这个民族啊!”
这些年来,作为黄河的子民,我一有时间,就喜欢在黄河边上静坐;热血一涌,也会沿着黄河奔跑,甚至干脆跳进黄河去痛快淋漓地畅游。此时此刻,我的血脉便彰显出一样的秉性——任性、执着、一往无前,此时此刻,我内心便充满黄河赤子的骄傲!
今天,平阴迎来了黄河高质量发展的战略机遇期,平阴人对黄河沿岸进行了精心擘画。黄河像一位返老还童的女子,越来越展现出一种青春靓丽的魅力。沿着黄河南岸的“女神大道”由西至东,不妨来一次自由骑行。左手边,黄河依旧汹涌澎湃;右手边,一幅恢宏壮丽的画卷徐徐展开。
不见了黄河水面上的渡船,代之以鱼姜浮桥、众鑫浮桥、东大浮桥、众川恒信浮桥、黄金浮桥等五座浮桥。除此之外,还有两座大桥以雄迈的姿态横跨在黄河之上:一座是1970年建成的平陰黄河公路大桥,一座是2019年建成的青兰高速黄河特大桥。这些浮桥和大桥把黄河两岸紧紧联系在一起,极大地促进了两岸经济的交流与腾飞。
县城西部,原有一片涝洼地,现今已改建为“AAA”级玫瑰湖湿地公园。黄河水经过沉淀,注入玫瑰湖,幽蓝的湖水像一块无瑕的翡翠镶嵌在平阴大地上。这里是市民们的乐园,也成了鸟儿们的天堂。万亩水面为鸟儿提供了辽阔的舞台。乔木、冠木、种类繁多的水草,为鸟儿们构建了诗意而温馨的栖居。天鹅、豆雁、鸿雁、凤头麦鸡、苍鹭、白鹭、黄嘴白鹭、白琵鹭、长耳鸮、纵纹腹小鸮、白骨顶鸡、鹞鹰、黑翅鸢、绿头鸭……有名字的,没名字的,鸟儿们不约而同地在这里云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那最具诗情画意的景象,活脱脱展现在我们面前。
在田山脚下,黄河在这里拐了一个90度的直弯。站在田山上,看落日黄河,那真叫一个壮观!此时,黄河里流淌的不再是水,而是满河灿灿的金银。当年,就是在这转弯处,不甘于受命运摆布的平阴人,以前无古人的豪情壮志,修建了1030工程。工程中最关键的一级提水站就在这里。每年,可提取近2000万立方米的黄河水用于农业灌溉和生态补源。正是这项伟大的水利工程,给平阴大地带来了无限生机。平阴是中国玫瑰之都,有了黄河的哺育,玉带河两岸的玫瑰花开得更红、更艳、香飘如海。
黄河南岸,玫瑰花漫山遍野。在对岸,牡丹花开得格外艳丽。近年来,东阿县艾山村利用黄河风光的自然优势,广植牡丹,发展农家乐、观花、采摘、骑射等旅游项目,成了游客旅游和网红打卡目的地。
艾山对岸是平阴县的外山。近年,地处黄河滩区的外山村与另外5个村一道整体搬入玫瑰镇驻地的新建社区。村民们没有喜新厌旧,他们决定点石成金:村民搬迁后,村委决定与投资商一道发展旅游。村民以房子入股,按收益分红。他们还有一种畅想:两岸携手建设“黄河骑乐世界”田园综合体,让游客跨过黄河玻璃栈道去骑射,给人们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在平阴,看玫瑰,追求浪漫;到对岸看牡丹,收获富贵。这其中人生的美妙况味,足可让你收获满满的幸福。
别忙,还有许多诱人的美食美景在等着你。后寨村大棚精细特优蔬菜格外诱人,前阮二村的黄河大米味道特好,贾庄的杏花乃小家碧玉,胡庄的海棠称得上大家闺秀,上盆王村的菊花不失晋朝风韵,北市村的扶郎花别具异国风情。千万别忘了去芳蕾玫瑰田园综合体,那里是花的世界、香的海洋,那里会告诉你什么才叫人间天堂。
平阴人一点不缺艺术的细胞和诗人的浪漫,他们沿着黄河南岸打造出一条迷人的“女神一号”道路。沿岸那一堆堆防洪用的石头,也成为一幅幅魅力四射的彩绘。这些作品包括了抽象派艺术大师瓦西里·康定斯基的《莫而诺的教堂风光》、几何抽象画派先驱彼埃·蒙德里安的《红、黄、蓝的构成》、华裔法国画家赵无极的《无题》、野兽派画家亨利·马蒂斯的《国王的悲伤》以及刘承印团队创作的现代艺术画作《巾帼不让须眉》《流动的色彩》等,用色大胆,色调明快,线条优美,给人以赏心悦目的艺术美感。俯瞰之下,宛如黄河岸边一道世界级的艺术画廊。
今日黄河平阴,滋润、靓丽,英姿绰约,风采独具,时时处处都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夺魂魅力。
黄河打从门前过,育出平阴好风采。黄河西来,决苍苍昆仑,破凌云之岗,浩浩荡荡,万里弛张,过平阴之境,泱泱乎,何其美!站在黄河楼上,看平阴风光,抑不住澎湖的心潮,赋诗以歌:
滔滔巨浪走东海,慷慨悲歌向斗牛。
气吞山川八千里,势压北国五十州。
引出黄河甘甜水,洗尽中华亘古愁。
背倚青天抒壮志,无限风光一望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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