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要退休,厂里决定买件纪念品送给他。
厂部主任很上心,一个劲儿地劝厂长来点实惠的,想要啥您老就明说,别叫我们跑腿的费心思。开始,厂长笑而不答,眯着眼睛喝茶。主任说,您老以厂为家,千辛万苦,像拉把孩子一样把厂子拉把大,我们都念您的好。您老放心,这件小事我一定办实落,不给您老惹麻烦。后来,厂长干脆闭上眼睛,双手抱拳,多谢多谢,不用不用。眼看到了开欢送会的日子,纪念品还没着落,主任着急,又去找厂长。这次厂长不再摆手摇头了,漫不经心地问一句,还真买呀?主任拍得胸脯啪啪响,职工的呼声,必须买。厂长这才从椅子上缓缓直起身子,在办公室里慢慢踱了几步,一脸和气地商量道,那咱去商場转转?主任连忙打电话叫厂部备车。
两人来到市里最大的商场,从一楼转到三楼。厂长有时停下来问问价格,有时拿起一些小物件看看,但心不在焉。主任知道厂长一生节俭,于是就劝,您老尽管选,咱不疼钱。厂长倒不急不火,又一路看着上了四楼,转着转着在手表柜台前停了下来。厂长倾过上身趴在柜台上,仔细地看着柜子里的表,一块一块地问价格。当问到一块一万九千六的金黄色手表时,厂长不再往下挑了,让服务员把手表拿出来,挽起袖子戴在左手腕上,先是伸直胳膊看了看,又将胳膊收回来将表贴在右耳上听了听,然后解下来,左端详右端详,说,表是好表,牌子大,就是太贵,算了吧。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别人听,但手中的表始终没放下,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主任是敲头顶脚底板子动的人,赶紧说,与您老的贡献比,这块表算啥?厂长脸上立马堆下笑来,说,在其位谋其政,我是当家人,我不领着干谁领着干?你说是吧?往后不用了,想干也捞不着了。其实,我身体好得很,没病没灾,再干五年杠杠的。唉,不提了不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后,手中的表也放下了,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右嘴角也在轻轻抽抽。算了算了,不买了,我一世清明,不能为了一块表砸了自己的牌子。说归说,但却没有移动脚步。主任精明,赶紧让服务员把表包起来。厂长见主任这么主动,就下了很大决心般地一拍柜台,说,好,我也不难为你了,难得厂里一片盛情,今天我就特殊一回,但咱可说好,下不为例。
服务员开小票的当儿,厂长突然内急,说完就朝卫生间方向走去。主任交完款回来取表,服务员悄悄告诉他,这老头来看这块表已经是第五次了,我们几个都认得他。主任听了一愣,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厂长方便回来,主任已把表收拾停当。此时厂长心情特别好,说,让车回去,反正路不远,咱们走走,也好说说话。路上,厂长小声问,买表的发票打算怎么处理?主任拍了拍表盒子,买表的发票怎么能入账呢,我有数,早和宾馆打招呼了,让他们开成会议费,咱这么大个厂,一年扔给宾馆多少钱,开张发票这不是小菜一碟!厂长深思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嘱咐道,会议发票要有会议通知,通知中要明确会议时间、地点、内容、人员、标准等,事先厂里要研究,得有会议记录。你和宾馆要对接好,把会议记录补充好,报销手续掌控好,不能出差错,最后我还要过离任审计这一关,你得确保万无一失。主任说,您老放心,处理这类情况我最拿手,轻车熟路,保证严丝合缝。厂长哈哈大笑,满意地拍拍主任右肩,说,干得不错,我已和新任厂长说好了,准备提拔你干分管行政的副厂长,我走前把这事办利索,不留后遗症。主任千恩万谢,要不是在大街上,他真能扑通一声跪下。厂长又拖着长腔上教育课,要当个好管家、红管家,让我放心的管家。主任双手抱拳响亮表态,今后您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尽管使唤,保证听话。厂长也不客气,直接给主任下指示,我的办公室要保留,政治待遇不能变,另外,我退之前要答谢一些关系,你在宾馆安排几桌,上上档次,别让我丢人现眼。主任把胸脯一挺,您天天去也没问题,就把宾馆当成自己的家,想吃啥点啥,想要啥拿啥,没有的我让他们去买。一路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回到办公室,厂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喝茶休息。主任没闲着,他在考虑把表放在哪儿,一开始准备把表放在老板桌上,但一想办公室里出出进进的人不断,放桌上太扎眼,他自作聪明,没有请示就随手拉开了板台下边第一层抽屉,想把表放进去。不拉不知道,拉开吓一跳,有成捆的花花绿绿的人民币,有几沓用橡皮筋扎起来的银行卡,还有几根金条和各式手表等。主任吓得赶紧关上抽屉。但此时的他脑子开始进水,慌乱中鬼差神使般拉开了第二层抽屉,哎哟我的娘哎,码得整整齐齐一抽屉美元。主任不知所措,立在那里呆若木鸡。厂长很沉稳也很平静,但看人的眼神却成了两把刀,脸色阴得要滴下水来。他不紧不慢地说,这些废纸烂铜我为什么放在这里?这是办公的地方,是公共场所,放在公共场所的东西就是公家的,今天你做个见证,把这些东西清点一下,全部上缴,要不我退了也睡不了个安稳觉。主任一听两手摆得比转动的风扇还快,不不不,别别别,语无伦次,也知不道嘴里嘟噜的啥。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主任像看见了救星,低着头快步从虚掩的门缝里挤了出去。第二天,厂长还真把抽屉里的东西上缴给了厂里,但主任目测,上缴的东西十分之一也不到。
一个月后,厂长被纪委请去“喝茶”。老伴吓得魂都丢了,坐卧不安,六神无主。没有别的办法,就去公园西北角找马大仙算卦。马大仙神神道道,睁眼闭眼,十个手指头掐了个遍。末了,一惊一乍地问,你男人临退前都干了啥?她想了半天,说,他就让厂里买了块表,说有了这一块,收藏的表就成系列了。马大仙一拍大腿,直接说,古文,表者,即钟也,钟与“终”同音,自己主动买“终”,还能不进去?没救了。回去吧,你也不保险。闻听此话,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色蜡黄,直冒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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