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傍晚,暑气氤氲,行人稀少。站在空旷洁净的兰农园里,呼吸也变得空旷洁净起来。
抬头望。西方已没了晚霞,仅余几抹极淡的蓝白色,浅浅地泛着光。乱云亦少,天空被浅蓝深蓝的云块充盈着。自孩子出生后,难得有时间更难得有心情放松脚步放松自己。工作、家事纠缠着,恨不得有风火轮踩着才好的状态下,不仅疏于打理外在,也无暇安抚内心。
慢慢走,荷叶依旧田田,莲蓬独自立着,岸边桃树叶子已落净。脑海中蓦地浮现出葵的热烈,心跳不由加速,脚步不由加快。
远远望见,便先吃了一惊:葵们都低头静默着。印象中,这些向日而生逐日而笑的精灵们,不应该是神采奕奕生机勃勃時时灿笑的吗?此时的静默,意味着什么?失了太阳,它们垂首于脚下的大地,是反思?是倾诉?还是单纯的休息?成千上万的葵们密密匝匝地挤在同一块土地上,然而各自沉默无语。他们通过根交流,通过叶交流,还是有其他我所不知道的方式?慢慢走近,看不出葵们的悲喜,只是有一种集体肃穆的庄严感,让人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感动。
在葵海中前行。一步步,原本是脚下的行程,丈量的,却还有岁月。岁月逐渐剥去少年的幼稚轻狂。一步步向前,不觉人到中年。经历了得失起伏,经历了悲喜离聚,似乎一夜之间,对生命分外珍惜起来。一方面是年华易逝昨已逝,因为年轻时对人生没认真规划,到今天突然发现工作、事业乱成一团麻,让人有无以言对的尴尬与无法面对的难过。另一方面是肩头沉甸甸的责任提醒着:生命,不仅仅是自己的。背负着老人的期望,承担着孩子的希望,中年的生命,必须为别的生命存在打好坚实的基础,做好巩固的大后方。然有时乏累到身心俱疲,无可排遣时,便逃到自然处,用风景抚慰沧桑。想到“人生实苦”,想到“世事维艰”,心慢慢通透:与葵一样,人生怎么可能一直灿烂一直辉煌!谁没有泥泞的路程?谁没有无法面对的狼狈?不要以为难过只是一种心情,生活会让你知道,难过其实是生命中不得不面对的一种状态。多数人选择了在人前光鲜亮丽,但谁知道转身的瞬间,阳光下的各色笑脸,会如何变换?人生一世,各有悲欢。
边走边思,脚步愈缓,缓到从未有过的慢。
就看见了路边的花朵。虽已入秋,依然闲散地开着,有粉有紫,有白有黄,缀在知名或不知名的野草上。如山野间娇憨朴素的丫头,羞赧着脸,却还忍不住好奇地东瞅西望。身在路边,她们是有些粗鄙,却有其粗鄙的朴素与热情;与葵相比,她们似有些卑贱,但身份的卑贱却隐不住灵魂的独立与自尊。不论有人观看还是无人欣赏,一样兀自开着,一样散发着清幽的香。风来雨去中,只顺应着节气,依照自己的节奏开、落。万物有灵,他们也该有悲喜的,但他们只是淡然,经得起热闹也耐得住寂寞。存一缕香于心间,淡淡立于或堂皇或粗鄙的土地边。而草丛里的叶子们,脉络分明,静且漠然。偶尔一声鸟啼,看不见倦归的身影。
长吁一声,心绪转平,虫儿们的合唱于此时突显,有高有低错落有致,让人渐渐心旷神怡秋思全无。几欲陶醉时,忽听得一奇怪虫声:似乎是锐利的尖器在玻璃上滑过,有金属的重度,也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刺耳。这突兀的高亢在一团平和柔滑合唱里,显得如此鲜明。忍不住猜想:为什么,在众口一致的和谐里,只有它孤单一个?它感觉不到自己声音的单薄吗?又是什么支撑着它如此骄傲地倔强着?默默听着。慢慢地,所有的声音,都成了陪衬它的底色。一股不止不歇的劲,随着金属音一下一下努力地锉着。在天地大幕下,在苍茫暮色里,这种执着的努力既显悲凉又让人生出无限的豪气与勇气:只要活着,只要有气力,就要让生命尽情展示;即便孤独演奏无人喝彩,也得保持自己独特的声音!
葵们依旧静立着。没有张牙舞爪的枝,没有左摇右晃的叶。经过一夜的静默,明天的他们,会怎样?微风中,淡香里,伴着声声虫吟,葵们的面孔缓缓舒展——夜晚低头静思,白天依旧会向着阳光伸展!我的心门,也随之次第打开。责任,是生存的理由,也是生命高贵的光芒。中年生命的现实,悲歌、哀叹说不上,但经历些风雨后,就应与自然的其他生灵一样,该安静时安静,该昂扬时昂扬。把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苦难当粪土,揣一颗特立独行的心行走于汹涌的人群,于平凡处绽放美好。总要走下去的,总要微笑着走下去的,即使千难万阻,即便山高水长!
葵花向晚,暮色苍茫,花无歌,草无语,虫笑吟,葵安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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