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阳光里
少有的宁静与安稳。
坐在阳光里,坐在冥想里……
那些雨水的眼泪被拭净了,还有风掠过的翅膀、流萤的耳语,也都被拭净了。
我的心窗也变得澄澈,仿佛注入一万盏灯的温室,明且暖。
清除心灵的疲劳,竟是这么简单——只需要疲劳,本质意义上的疲劳。
而多数的时候,缺少的不是所要付出的体能,而是欣赏的智能。
有一双慧眼,在庸常中被关闭了,不肯轻意打开。
坐在明亮的阳光里,幸福是质感的,有脉胳、有纹理、有体温,也有气味。
多么纯净的幸福!哪怕呼吸,都会嚣扰它的宁静。
真想就那么静静地坐——化。
一粒尘埃,欢呼着奔赴尘世。
临水而居
1
终究要与水纠缠一生,终究无法逃离水的追赶。
这是宿命。
2
回头是海,不是岸。
而我终于没有回头。
在忽明忽暗的渔火中,落地生根,看帆的升降,听箫的抑扬,并把繁复的日月,简化成花的枯荣。
3
水啊,人间最灵动的眼眸,最温婉的内心,使多少坚硬转瞬成灰。今生,我要凭借你的温润活着,直到成为用鳃呼吸的鱼。
船儿温情地分开水面,像镰刀分开稻浪,像树木分开微风。
我站在逝水之湄,看不同方向的你,看你的不同方向。
4
静静地凝眸。
阳光下的河面,铺满耀眼的金币,那是一条炫目的星光大道,缀满人世间的幸福和荣耀。
5
傍晚,温暖的余晖倾泻,鸥鸟绕着归舟,飞来飞去。
风暴停息了,温顺成祖父膝上静静倾听的孩子。
星映长河……
是什么,在你的视线之上,飘浮?
是什么,在你的灵魂深处,飞升?
6
我是被无意垂钓的鱼儿,面对圣德的水,怎能不心存敬畏。
水是我的来路,也是我的归程。
临水而居。我时刻感受到血潮的涤荡,时刻等待着奔赴与超擢。
7
终究要与水纠缠一生,终究无法逃离水的追赶。
但是,我爱着。
听汽笛长鸣
1
是对谁的催促和呼唤,像绵细的玻璃丝,不绝如缕,闪着凌厉的忧伤。
2
依靠。幸福的心酸。甜蜜的欺骗。我还没来得及把迷路的黑夜送回家,一场清晨的太阳雨还没来得及下……
3
把激荡的情怀安置在哪里,才不至于决堤;
把放纵的泪水安置在哪里,才不至于模糊风景;
把没有讲完的故事安置在哪里,才不至于零落成隔世的黄花;
把没有应验的誓言安置在哪里,才不至于风化在通往坟墓的路上。
4
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场虚拟的分别。
但是,它当然合理。
每时每刻,我们就生活在离别的身边。
该如何评说这逝去的、也许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到来的一切?
我惴惴不安地等待。
5
不分别能怎样?
分别又会如何?
6
行在空空的月台上,我企求把我的躯壳留下,其余的,尽管带走。带走我最真实的一面,带走我最惨痛的一面吧。否则,在无人的风口,我将不能独自承受过多的重负。
7
清晨的叫卖声中,我翻过失修的路基,翻过横七竖八的枕木——它们安然地躺在大地上,像我安然地枕着玄想,躺在醒与梦的边缘……
这是若干年前一个薄雾的清晨。
如今,一切都不曾发生。
慢慢地结束
1
给我一点时间,让伤口合上痛苦的嘴巴;
给我一点时间,让疤痕走完坎坷的路途。
你的目光是世上最锋利的刀。
伤害,不要太过匆促。
2
让一切慢慢地结束。
3
时间就是这样流走的,生命就是这样暗下去的:在你挥霍的时候,在你烦恼的时候,在你恐惧的时候,在你还没有来得及正眼瞧它的时候……
除了忘却,还能让我铭记些什么?
4
一朵小小的花儿错过了娇艳,便错过了动乱时期的爱情。还会有隔世的芳菲和流转的光晕吗?怎么能够保证。
5
慢慢地结束,一切都不会太难。
一切也将不易实现。
悖论
1
一朵花幽闭了,必定以另一种方式绽放;
一束光消逝了,必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
一滴雨融化了,必定以另一种方式存活;
而我,放弃了你,必定以另一种方式紧紧握牢。
2
是什么引领着静悄悄的嬗变?
3
那些交汇的锋芒、闪烁的火光,那些泥泞的通途、黑暗的黎明,那些温情的冰霜、快乐的忧伤,注定是合理的背离。
不远处,一道转折的门正仄仄地开启。
4
犹如我凭吊荣誉的灰烬、痛苦的生。
我需要的不多
简单的衣着。简单的早餐。简单的床铺。简单的脚步。
真的,我需要的不多。
春天,只需要一件米黄色的风衣,抵挡风沙的无端讨扰,哪怕无关紧要处缺少一粒钮扣。还要一只蝴蝶的风筝,不用太艳,浅浅的,似有似无的粉,正是我倾心的颜色。然后,把一切交给风。长发律动。
秋天,我需要一畦碧绿的菜园、几挂欲滴的葡萄,不仅是胃口,我的眼睛也能品出生活的清洌与甘甜。在晨风中锄禾,在晚霞中吹响竹笛,欢乐的小河一路随从。
童年,没有什么食物也不要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行。涂黑的小脸、划破的皮肤、疯跑的下午、遍地的野菜、满天的蜻蜓,还有太阳雨中的狂奔。麦谷场上的黑白电影。此伏彼起的犬吠和蛙鸣……
老年,只需要有一个好的身体,偶尔有一点小病,但不会让我病倒。即使病倒,随意吃几粒药,美美地睡上一觉,就会好。然后,继续傍晚的散步。手中不用杖,若有若无地思想。西天的云霞正艳,公园里的木椅尚空。遇到相识不相识的人,如果愿意,可以坐下来谈谈天气、谈谈季节、谈谈过去和往事,断章一样简约;如果累了,道声再见,就各自西东。不去管身后,又有几片叶子飘零。
现在,我需要一份热爱着的工作、适当的空闲、触手可及的书籍、橙黄色的窗口、光洁的器皿、轻曼的音乐。痛苦着、快乐着、幻想着、生活着……
简单的衣着。简单的早餐。简单的床铺。简单的脚步。
真的,我需要的不多。
那棵棕榈树生来就孤孤单单
沙滩上,一棵棕榈树,沉默缄言,是你吗?
危崖边,一株木棉,热烈奔放,是你吗?
曲巷里,一丛芭蕉,弹拨着夜雨,是你吗?
我不说我是一条藤,以缠绵的方式与你相依相守;
我也不是同样的一棵树,以趋近的形象与你站在一起;
我是一块土块,接纳风,接纳雨,接纳春种与秋收,接纳繁华与寂寞,接纳蓬勃与苍凉。
可是,最想接纳的,是你绿色的生长,生生不息——我的热带植物!
我一贯钟情于孤单的植物,钟情于离群索居、孤立无援,钟情于善良的劝诫、疏朗的宽慰,钟情于智力的支持、精神的扶助。
遥遥地暸望。
穿越时空。
然而,多么艰难。
只在一闪念间,我就看清:那棵棕榈树,生来就孤孤单单。
——不管是群居,还是独处,它孤单的品质不变!
我提着目光的灯盏,一言不发,蜗居于黑暗,而意志和愿望的脚步却在不停地漂移。
日里。
夜里……
奔跑的火车
大雪纷飞!
寒冷就这样轻易地降临。
而并不为你所知。
我环着红肿的双手,裹紧披巾,裹紧微温,在清晨的料峭中,冲出动荡不安的家门。
透明的玻璃之城。
冷峻、完美而憧憬。
我不得不握牢梦中的残存。
完整也好,支离也好,我只有更紧地握牢。
除此,更不会有什么信念让我挨到阳春。
所谓的远方和前程,就是阳光、笑脸和花海。
就是一场真实的虚空。
如履薄冰。
早班火车如一条冻僵的蛇,等待人声和热血去化解和填充。
过分地凄清!
一看到月台,我就想哭,因为我们之间隔着两夜一天的火车,那也许是一辈子的路,也许是无限延伸、没有尽头的路。
但是,我还是要等,直到星索黯淡,直到早班火车轰鸣着把我苦涩、幸福的泪水带走……
在无休止的渴盼中,我注定要迷失归程。
铅尘的天空了无生气。
忘掉寒冷。
还有什么不能独自担承?
淡蓝蓝的忧郁
在海滨,一处不知名的海滨。
心绪在飘……
云裳。幻影。细沙。远帆。
迷离闪烁。
空空的,是无人的海滩;
满满的,是驿动的心房。
一定有寂寞的水滴洞穿静寂。
一定有荒芜的青春枉费华年。
淡蓝蓝的忧郁。
像夜色弥漫……
风啊,念着它一生的谎。
海啊,守着它一世的咸。
无法预卜的事情
哪一条山脉牵系流泉?
哪一块土地蕴养五谷?
哪一桅舟舸穿越风暴?
哪一盏灯塔抵达星宿?
哪一片秋霜染透枫叶?
哪一场瑞雪封锁山麓?
哪一次日出是无畏的解脱?
哪一回月落是无悔的眷顾?
哪一扇窗口首先熄灭?
哪一座城市最终驻足?
哪一阵歌声惊落泪水?
哪一双酥手推开薄暮?
哪一则谎言是缠绵的藤萝?
哪一句软语是深渊的坦途?
哪一滴血液最纯?
哪一处相思最苦?
哪一夜甜梦碎如寒星?
哪一夕别离愁如浓雾?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不是所有的答案都令人信服。
我要修葺房屋,整饬园圃,剪枝、养蜂、采茶、打鱼、放牧。在天井的暖阳中盹睡,听山溪清澈,看修木扶疏。入夜,溶溶的月色下,守夜人的梆子敲落烛花,惊起蛙鸣无数……
檀香悠悠,竹影楚楚,我把过去和未来的事情一一想遍,终于明白:说出和没有说出的,都不必茫然、张惶、惊悚,就像我们的生命、意外和悲喜,永远无法预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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