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

　　山顶上（组诗）

　　雨中的游廊

　　那些柳树站立雨中，赤裸着

　　它的孤独。

　　河水在堤坝下流动，

　　像在错综复杂的情节中过渡的主题。

　　而爱的中心在哪里？来来去去的风

　　没把答案带来，只是随便

　　捎来了寒冷。这个男人

　　倒似乎拿定了主意，

　　他在痛苦的欲望与讨好的殷勤中

　　把我搂在怀里，我的身体

　　成了一片幽深的丛林，

　　他迷失其中，等待献祭的一刻。

　　我无法拒绝，但又不能在毫无防御中

　　丢弃自己的战线。

　　雨持续下着，对岸的亭楼多像我

　　前生里的一个姐妹，傻得把虚空占为己有。

　　他

　　在责任的承担与自由的辨识中

　　已不再含糊，好像两者历经

　　痛苦的谈判达成沉默的统一；

　　这使他在我眼里才显得

　　如此的确切又饱满。

　　这个身材不高有一双小眼睛的男人

　　爱上我：宛如一片天空爱上

　　一只小鸟，它的辽阔与高远

　　展开我的翅膀，我能做的就是

　　尽力飞翔，尽管我

　　很清楚下坠的深渊，而行动

　　本身早已把恐惧转化为冒险的欢快——

　　一个下午的秋天

　　门虚掩着，推而进入。

　　一种静谧又安祥的气息

　　把我带进陌生的熟悉中：

　　过日子所讲究的条理与闲逸。

　　我刚把鞋子放在楼梯底的木架上，

　　正准备上楼，他站在台阶上，

　　有着我喜欢的那种自我沉浸的表情。

　　二楼的书房，地板上铺着床垫。

　　这个在书籍与旧器中巡游的男人

　　却对时尚有着奇异的敏锐。

　　墙上的兰花图释放出

　　专注而热烈的单纯。

　　恍惚中，他的吻来得多么及时，

　　让我从感官中历经身体

　　返回自身的奥秘。

　　那盏圆形的灯贴在白色天花板上，

　　多像一种中心被包围

　　在边缘的凶险中。我就是

　　一个主题，从他慌乱的摸索中

　　成为诞生意义的某种指引。

　　一个下午的秋天被百叶窗

　　挡在外面。此刻，晴朗

　　催生人们去郊外

　　寻找失踪的自然。

　　这时，我敞开如一座花园，

　　它的芬芳在一首诗中流传。

　　出了小区，骑着电瓶车，我又有了

　　被他的大海卷入掀起浪涛中的饥渴。

　　山顶上

　　他背着我爬上山顶的最后一段台阶，

　　我压在他坚实又宽阔的背上，听见

　　他的呼吸短促又吃紧：我突然

　　爱上他，就像瀑布爱上悬崖。

　　山顶上，有两座亭子，夹道

　　歡迎的桂花树。

　　我们上了更高的一层，白云

　　从头顶飘过，天蓝得像他绽放的笑容。

　　十字路口的上午

　　走出派拉蒙超市，手里提着大袋

　　小袋的蔬菜，水果，小吃，日用化品。

　　冬日的阳光来得空阔又深沉，我似乎

　　总是抓不它的温暖，就像爱

　　很快消散在迷乱的紧张中。

　　来到停车的路边，我的目光

　　移向日常又忙碌的十字路口，突然

　　看见他骑着草绿色的摩托车

　　夹在车流中驶过放行的绿灯：多么

　　熟悉的身影，那种专注又冷漠的表情

　　使他过于沉浸在自己的内心；

　　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直视前方。

　　我的身体被记忆中的感官所唤醒，它

　　像一只小兽，奔向荒漠的原始——

　　在那里，它才能找回生命的奥义。

　　我几乎要喊出他的名字，真是太疯狂了。

　　我怎么会爱上他？

　　我怎么会爱上他？爱上

　　这个骄傲又自负的男人。

　　他的谦虚来得如此意外：

　　他努力亲近我，并试图扮演

　　我心目中对理想情人的期望。

　　他干得不错，但我不能直接

　　回应他的激情，使他感觉

　　我就是他揣摩中的那个接受的角色——

　　爱只从未来中创造出属于

　　它的模型，而不是

　　在过去中总结经验。

　　我是谁？

　　我是谁？这是一个纯属多余的问题。

　　活在男人的世界里，我只是

　　一个女人，然后才有了女儿、妻子、

　　母亲、情妇等如此众多的称谓。

　　我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身份

　　合为一，把它们全部归纳进

　　做一个女人的概念里，用行动

　　阐释一个女人活着的感觉。

　　显然，这需要一种强大的力量，

　　它忠实于我的 身体：我的身体

　　不仅是它唯一的执行者，同时

　　也是它的策划人。

　　从一个角色到另一个角色，我只是

　　一种巡游，而时间

　　正好是摆渡者。从分散到统一，

　　从边缘到中心。我把自己安置

　　在现实的境遇中，从不抱怨命运；

　　这需要一种强大的力量：它不是别的，

　　它就是爱，是爱让我拯救了自己， 并把

　　它的光芒散落在其他的地方。

　　一张照片

　　我穿着一件针织网状白色短连衣裙，

　　没穿丝袜，从一双白色皮鞋里

　　露出年轻又整齐的脚趾。

　　那天，我用发夹把齐肩长的黑发

　　拢在脑后，让光洁的额头

　　显得更饱满又充实。

　　一副咖啡色的太阳眼镜

　　让我单纯的表情有了难以捉摸的深度。

　　我站在一座陈旧的混凝土大桥上，

　　手轻轻握着一瓶矿泉水，搭在

　　栏杆上，身后是几颗苍劲的樟树，

　　夏日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

　　洒在我的身上，像一种

　　被爱的温暖让我感觉到

　　自己的美好。

　　那天，他骑着草绿色的摩托车

　　载我去一条狭谷探幽，在一个

　　村口的桥头上用手机给我拍的：

　　时尚。性感。苗条。我向他

　　展现一种在当下中自我沉浸的轻盈。

　　夜色中的沿河公路

　　我用右手围住他的腰。

　　头轻轻靠在他厚实的背上。

　　摩托车行驶在夜色中的沿河公路：

　　持续又稳健。从河面上吹来的风

　　让我感受到一种愉悦的清爽，

　　就像他身体内散发出的欲望：

　　专注又明晰。他把我从城市的喧嚣中

　　拽出，让乡村的辽阔

　　笼罩我的寂寞：此刻，我是

　　多么的平静——爱是刺向前方的灯光，

　　它只照亮它的范畴；而道路

　　总是在延伸，延伸在无穷的黑暗里。

　　雨后夏日里的草地

　　有许多东西丟失了再也找不回来，

　　比如：一把钥匙，一只用过的发夹。

　　而爱燃烧过后，它的灰烬依然

　　保留过去的体温，它一旦复燃，

　　身体又溢满了欲望，如同

　　雨后夏日里的草地——

　　哦！我又轻率地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