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度是我在石家庄的朋友。我从秦皇岛来到石家庄,有点投靠他的意思。在来这里之前,我已在网上把话说明,意思就是,我在秦皇岛待不下去了,想来石家庄,赵度你给我找个住的地方。他满口答应。他的干脆坚定了我远赴石家庄的信心。于是我坐了整整一天的火车,来到这个城市。站在火车站广场,举目四望,哪里都是雾蒙蒙的,这城市仿佛一个刚睡醒的人,睁不开眼。
那天傍晚,我到达河北日报社的大楼下,看见那座大楼矗立在迷雾中,影影绰绰,恍如人间仙境。赵度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早已看见我。他习惯低头走路,眼睛向上撩着。我也故意低着头,冲他走去。我俩就像两头公牛,把脑袋撞到了一起。
赵度是去年来到石家庄的,那时我们还没毕业,经常在一起喝酒。后来他提前步入社会,靠亲戚关系在河北日报社找了份工作。在我们学校,毕业前半年就可以去工作。我们中间掀起了一阵找工作的热潮。赵度无疑是这股热潮中的佼佼者,他成了班里的榜样。他每次从石家庄回来,都被我们视若土豪,强烈要求他请客。但赵度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没有答应我们的要求,只单独请了我一个人。我们在学校食堂吃了一顿,虽说是食堂,但也有酒有肉。他们说,能吃到赵度的饭,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赵度也不是无缘无故地请我吃饭。他离开学校后,各个学科的论文作业都由我替他完成。他不止一次在电话中或网上对我信誓旦旦地说,“回去我请你吃饭。”我说,“好,我等着你的饭。”我和赵度吃饭是少不了酒的。他很能喝。我的酒量一般,也不贪杯。在他请客的情况下,我们每人两瓶啤酒,多了当然还能喝,但鉴于赵度的钱包,我们喝得很谨慎。
而今天,我风尘仆仆地从秦皇岛赶来,顺理成章地,赵度带我去喝酒。我们拦下一辆出租車,将我的行李箱扔进后备厢。车窗外是陌生的街道,人们面无表情,骑着自行车来去匆匆。我对自己说,这一切,很快就会熟悉起来的,不着急。赵度说,民心河边,好,就在那停吧。车停下来,我们来到路边,走了几步,进入一家小饭馆。这饭馆由民房改建而成,是那种可以随便吃一吃的地方。赵度点了三个菜和一瓶酒。菜上得挺快,热气腾腾的,赵度举起酒杯说,开始吧。
由于坐火车,我一整天水米未进,一下子喝下几口白酒,有些难受。我的胃被赵度的酒偷袭了,一阵翻腾,胃液夹杂着鱼香肉丝和花生米要倒戈投降。我连忙憋住气,一次次把它们镇压下去。赵度向我频频举杯,他说,东子,你来了我真高兴,你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我写的东西只有你能看懂。我说,厕所在哪里,我要尿,还要吐。赵度领我走进酒馆旁边的公共厕所。他也急需撒一泡尿。
这里需要交代一点,在宿舍的八个人中,赵度之所以与我交厚,是因为我俩有点共同爱好。他爱弹吉他,唱歌也不错,还能写诗,担任校乐队的主唱。我呢,也热爱摇滚乐,同时也爱写诗。我俩气味相投,自然成为朋友,互相指认对方为自己的知音。
在酒桌上,赵度最爱说的事情是自己多么多么能喝。他说完自己在酒这方面的成就,然后开始向我展示他非同一般的性格。赵度爱把自己说成一个神经病,起码是一个精神状况有问题的人。比如他说,小时候,他蹲在门前的台阶上,看蚂蚁搬家,目不转睛地看,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他妈叫他去吃饭,他也听不见。他认为,这件事证明,他从儿时起就已经与众不同了。岁数一大,他不再盯着蚂蚁看,改为盯着人看。他经常蹲在大街上看人,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女朋友喊他去吃饭,他也听不见。虽然我在听这些事情的时候,头脑已被酒精绑架,但还是察觉到其中不合逻辑的地方。我说,不对啊赵度,你既然没听见女朋友喊你,那你怎么知道她在喊你?赵度语重心长地打出一个酒嗝,反应十分强烈,喊道,是后来!后来我听她说,她那么大声地喊我,我没听见。
有一件事,赵度着重对我讲述一遍,当然讲这件事的目的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多么牛逼。东子,那天晚上的事你知道吗?他认真地问我。我知道他要说哪件事,但我却摇了摇头,我想让他再叙述一遍。喝酒的时候,我们总该说点什么。
那天晚上的事情是这样的:应该从小吴说起,要不是小吴,事情就好办了。都怪他是个怂货,当然,这是后话。事情的开始是小吴来敲咱们宿舍的门。当时我还战战兢兢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就怕有人来敲门,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小吴来敲门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你们都睡得跟死猪一样,根本没听见敲门声。声音很清晰,开始时我还以为是有人在敲隔壁宿舍的门呢。我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听见小吴在喊我的名字——赵度、赵度……然后我完全放弃了侥幸心理,我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的。我跳下床,穿好衣服,把门打开,跟小吴走出去。我根本没问小吴什么事,其实我知道什么事,宿舍楼下的警察,也在我意料之中。在此之前,我希望小吴他们把整件事情承担下来,没我的事,嘿嘿,你想想,这是不是一个白日梦?
讲到这里,赵度停下来,他想卖个关子,调动我的兴趣,或者看看我的反应,是不是有听下去的欲望。可是我却让他失望了,我并没有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急忙追问后面的内容。我低头看着酒杯,又扭头看身边的行李箱。这个故事我早已听过,无非是一场激烈的斗殴。这有什么意思?我想听的是赵度被警察带走后的情节,但他是不会讲的,想想也能知道——他给家里打电话,动用各种关系,安然无恙地回到学校。
我沉默,他也沉默,出现一阵冷场,很尴尬,为打开局面,我问他一个问题,还想去厕所吗?
赵度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长了个鸡的膀胱,一点水也存不住。我看着他,想鸡是不是有膀胱,这个问题不是一时半会能想清楚的,就不着急,到厕所里,一边撒尿一边想。等我回来的时候,桌子上多出来一把刀子。
这是一把看上去很结实的刀子。赵度以手试刃,向我示意,这也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刀子。我端起酒来敬他一个,说我想听下面的故事。赵度嘭的一声把刀子扎在桌子上,说他不想讲了。
我俩沉默着,一直到把瓶子里的二锅头喝完。我看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我感到深深的疲倦,想马上去睡。我们走出酒馆,大街上人烟稀少,汽车也难觅踪影。我想拦一辆出租车到赵度的宿舍,可是赵度却没有那个意思。
他说,难得有个这么好的夜晚,咱们散步吧。如果他在我精力充沛的时候提出这个建议,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现在我根本不想走路。他一再坚持,我只好表示同意。我们沿着民心河往回走。我对这个地方还很陌生,搞不清我们的方向是不是他的宿舍。路边有长椅,我真想在上面躺一会儿啊。我一次次想投入到长椅的怀抱,但赵度一次次地阻止我。他脚步踉跄,需要扶住我的肩头才不至于掉进河里。他的左手搂着我的脖子,右手拎着刀子,每经过一棵树都要在树干上划一下。突然他发现前面有一棵大树,于是放开我的脖子,拼命站稳,一扬手,把刀子掷了过去。一刀走空。我看见一道寒光和大树擦身而过。刀子落在水泥地上,声音清脆。赵度仿佛受到打击,痛苦地蹲下。他小声对我说,东子,帮我拾回来。
我去找那把消失在夜幕中的刀子。我俯身搜寻,终于找到了它!它正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睡大觉呢,真让我羡慕啊!我宁愿让赵度像扔刀子那样把我扔进一个角落,美美地睡上一觉。但现实的情况是,酒后的赵度精神极度焕发,看样子要狂欢一夜。我把刀子递给他,然后坐在地上,看他练习飞刀。
他的第二次投掷终于成功,他很兴奋,走到树前认真地看着扎在上面的刀子,扭头对我说,怎么样,我的刀法不错吧,我天天练习,今天你可真开了眼了。说完他拔回刀子,又扔了一次,仍然稳稳地扎在树上。他发了疯,不停地让刀子飞来飞去。我昏昏欲睡,他在我的眼中成了一个虚幻的影子,这个影子和刀子一起飞奔,和树的影子撞在一起。
嘿,东子,你也来一下!
他把刀子递到我面前。我站起来,赵度坐下去。我用上全身的劲,扔出了刀子,幸亏扎在树上,要不然肯定找不到它了。赵度那边响起了掌声,他叫了一声好。我去拔刀,刀陷得很深,费了很大的劲才拔出来。我又扔,又去拔,如此往复。看来做这种游戏是容易上瘾的,停不下来,只想一次次把刀子扔出去,击中目标后有一种伟大的成就感。这时赵度扑上来,抢过刀子,他想结束这个游戏。我感到一丝欣喜。
我们脚步踉跄地往前走,离开民心河,步入一条昏暗的街道。赵度领我来到一处大院的前面,他指着里面问,东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说,不知道。他说,这是河北作家协会啊,你仔细看看,这大门上写着字呢。
我定睛一看,果然不错,字是金色的,比我们的脑袋还大。他说,东子,我知道这是你做梦都想来的地方。我说,什么呀,我是想成为一个作家,但跟这里没有多大关系。他摇摇头说,不对,你想成为一个作家,就必须来这里,就跟我一样。
在河北作家协会门外的水泥地上,我和赵度躺下身体。我们的身边是一棵高高的白杨树,赵度顺手用刀刮树皮,一会儿工夫就刮下了一大块。对我来说,躺下来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尽管是躺在水泥地上,而且这水泥地还不是一般的水泥地,是河北作家协会门外的水泥地。我看见石家庄的天空中什么也没有,一片漆黑。赵度默默地刮树,我几乎要进入梦乡,后来就真的睡着,醒来时看见赵度正在练习飞刀。
我调侃说,赵大侠,此时夜黑风高,正是杀人良辰,我去惩奸除恶为民造福如何?
赵度说,张大侠所言甚善,你往树上看,我已经将恶人们的人头带到。
我揉眼观瞧,树上果然挂满了人头。我不由得哈哈大笑,夸奖赵大侠武功盖世。对方谦虚地笑道,赵某一把飞刀,自出世以来,还未遇见过敌手,所到之处神鬼皆惊……
我正式醒来的时候是黎明时分,几个扫大街的清洁工挥舞着扫把,他们黄色的衣服刺得我睁不开眼睛。躺在我身边的是呼呼大睡的赵度。这时我感觉到水泥地的冰凉,后背已冻得麻木不仁,连忙爬起来。赵度手里还攥着那把刀子,刀尖指向黎明中的大院。我看清了眼前这座建筑的真实面貌,一座大楼,光线尚不明朗,它显得神秘莫测。我坐在地上,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抽了一根烟后,看看赵度,这家伙还在呼呼大睡。
早晨,万物复苏,我也要起来活动。雾霾的背后,太阳升起来,东方的天空像一块红肿的皮肤。头疼得厉害,太阳穴上像中了一飞刀。
我又蹲在趙度身边,等待他醒来。他睡得很安详,面容和善,突然间,眼睛睁开,吓我一跳。这家伙做什么事都喜欢标新立异,连睡醒觉睁眼这件事,他都要做得与众不同。
东子,我们怎么在大街上睡了一夜?
他还问我,好像是我愿意睡在大街上似的。他揉揉眼看清了作家协会的大门,又不解地问,咱们怎么还睡在作家协会的门口,你这个人啊,就爱往作家堆里扎。他坐起来,伸懒腰,开始端详手里的刀子,看了半天,以手试刃,发现已经卷刃了。看来赵度已经把昨晚上的事情全部忘记,他练习飞刀的情景还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我走到一棵大树前,果然在上面发现无数伤疤。我刚想把视线从树干撤离,却发现了一行字,是一行刻在树干上的字,入木三分——东子到此一游。这行字刻得很不美观,可见刻字之人写字并无功力。我问赵度,你怎么把我的名字刻在树上了?赵度也过去端详了一会,摇了摇头,否认了我的看法,他说他不记得刻过这行字。我一手按住疼痛的脑袋,一手扶住树,说,这字不是你刻的,难道是我刻的?他说,没准就是你刻的。我说,那我也太无聊了。
我们走了几步,来到一个早餐摊子前,看着油锅中翻滚的油条,沉默无语。因为昨晚的那瓶白酒,我们都没有食欲。我只是渴得厉害。出于礼节性的照顾,赵度问我吃几根油条。我说油条就算了,来碗豆浆吧。赵度说,那我来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他还吃得下,比我强。
赵度指着东边说,再往前走一段,是一个城中村,叫尖岭,房子便宜,等会儿我领你去租一间。
我们一直往前走,穿过几个街口,距离有点长,应该打车,或者坐公交。赵度走得兴致勃勃,一路向我介绍经过的每条街道。此刻,我的脑子只顾着疼痛,没有丝毫的记忆力,他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我只是想到,该去买一张城市地图。有了地图,就像掌握了这座城市。
终于走到尖岭村,我的脚有点疼。这村子满是三层小楼,一排排纵横交错,犹如迷宫。我们在小胡同里走着,看见大门上写有出租的字样,就走进去,问有没有人。很快就相中一间,在一处小院的二楼。这家的位置不错,靠近建华大街,两步就能走出村子,来到大街上的公交站旁。房东是个老太太,问我们几个人住,我们说一个人,她说一个人好,俩人太闹腾。
价格谈了半天,老太太非要每月二百块,我们坚持每月一百五,最后双方各让一步,每月一百七十五。赵度悄声对我说,东子,这价格可以了,我同事有在这住的,房子跟你这间差不多,还二百多呢。
我把钱给老太太,她给我钥匙。我和赵度坐在这间租来的房子里。走了那么远,我们都该歇一歇。房间挺大的,有两张单人床,一张用来睡觉,另一张用来放东西。房子中间有一根铁柱子,敲了敲,是空的,赵度说,这是下水管道。我的床紧靠这根管子,我可以抵着它睡觉。窗外就是大街,但无法看到街景,被一块巨大的招牌挡住了。到了中午,我和赵度去吃午饭,来到外面的大街上,抬头看挡住我的窗户的招牌,上面写着知足常乐四个大字。赵度说,东子,你有福气啊,你住在一家足疗店的上面。我说,知足常乐,就当我的座右铭吧。
我有了住处,算是安定下来。然后我开始了四处找工作四处碰壁的生活。我和赵度仿佛又回到从前,难得见上一面,幸好我们都保留着上网的习惯,仍然在网上聊天。一天黄昏,我饿着肚子走在大街上,想找个小饭馆吃饭,碰上一个网吧,不由自主地走进去。我一上线就和赵度相遇了。赵度的工作和网络有关,整天在线,我们的相遇并不意外。赵度先问了我工作的事,我回答说还是泡影。随即他提出了喝酒的建议,马上我头就大了。说实话,我对和赵度喝酒这件事有了一丝畏惧,鬼才知道他喝多后会做些什么。我想拒绝,告诉他我已经吃过晚饭。他说,我们这不是吃饭,是正经地喝酒,我非常想喝酒,因为我想找一些想法,而你是最理解我的人。
我茫然地看着赵度打过来的这几个字。作为最理解他的人,是否该满足他的愿望呢?后来他一再央求,我就答应了。我们把喝酒的地点定在我住处附近。
当我们坐到一起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露天的大排档,烤羊肉串的让这里硝烟弥漫,犹如身在战场。赵度要了一些羊肉串,说,东子吃吧,这是我的血汗钱。他这么一说,无疑就表明这顿酒是他掏腰包。
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之前我已经做了自己掏钱的打算,不管怎么说,我来到这个城市,算是麻烦他了,我请他吃饭是应该的。他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老实地吃起来。我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一个吃过饭的。
喝过一瓶啤酒,他说出前面提到的那个想法。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想法。在来我这里的路上,他走在育才街上,那个想法砰的一声砸到了他的头上。赵度说,我发现育才街上没有派出所。我说,没有又怎样?他说,没有的话,咱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干了。我说,咱们干什么?他说,抢劫啊。
我指着空酒瓶说,刚喝过一瓶,你不至于醉吧。他的头向下低,眼睛向上翻。他眼睛大,这样看人显得更有力度。他说,我现在十分清醒,十一点左右,咱们就动手,你看如何?我说,我看不行!他说,为什么不行?我说,第一我们缺乏抢劫的经验,第二我们并不是穷途末路的人。这两点马上遭到他的反驳,他是这样说的:第一,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开端,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但只要开了头就会渐入佳境;第二,我觉得现在我就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人,别看我表面上规规矩矩,是个世俗的小市民,但我骨子里却是一个愤青啊,生活对于我来说,只有苦恼,毫无乐趣可言,东子,对于这一点,你懂的。
我看着赵度那张烟雾中的脸,想上去扇上一个耳光。面对朋友这样的想法,我除了规劝,还能做什么呢?我了解赵度的脾气,他今天对我提出这个想法,也确实是在情理之中。从前,赵度给我讲过的那些故事,无一不和他的怪想法有关。比如有一天,他和女朋友在街上走,他边走边吃一个巨大的烤红薯,烤红薯很好吃,他吃得高兴而放肆,满脸都是红薯瓤,就好像沾了一脸屎。女朋友厌恶他的吃相,命令他赶紧停止进食,把剩下的半块烤红薯扔掉。赵度答应了,一扬手,把烤红薯糊到了旁边一辆奥迪车上。据赵度给我讲,烤红薯和稀泥没什么区别,都特别有粘性,扔出去后能很结实地糊在目标上。
像这样的事情,我还能用更长的篇幅列举,但目的只有一个,我就是为了说明,赵度这家伙是一个很热心于各种怪异的想法的人。我曾经把刁斗的《游戏法》借给他看,他爱不释手,连声说故事的主人公简直就是他自己的真實写照。《游戏法》是一本小说,写了一个这样的故事:有一个年轻人,作为富商之子拥有万贯家财,可是他却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不好好生活,瞎搞女人,而且还养成一个爱好,就是偷东西。他偷东西不为财,只为体验另一种生活方式,寻求刺激。在赵度看来,这个人过得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他想跟人家学学,但他又认为,和偷盗比起来,抢劫更有刺激性,更加壮怀激烈。小说中的主人公有一个搭档,俩人一起偷盗,所以赵度也要找一个搭档,而在他的朋友中,只有我的想法有和他接近的可能,因为我是一个诗人,诗人的脑筋往往旁逸斜出,容易生出许多怪异的想法。
尽管赵度对于抢劫有一个足够的理由,但我还是要认真地规劝。我还是一个好人,一个遵纪守法的人。笨嘴拙舌的我是这样劝赵度的:你不应该非要把自己的想法表现在行动上,要学会克制,如果说有一天你产生了杀人的想法,那你还要不要去实践?一个有个性的人,不一定非表现在外部,我建议你这样生活,表面上做一个无是无非的好人,而在思想深处保留出自己的一片田地,在这片田地中,你可以种植大麻,让它开出美丽的花朵,这样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把大麻种到大街上呢?
我的话根本没有种进赵度的心里,他疯狂地喝着啤酒,眼神迷离起来。他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并不是来听你讲生活的道理的,我是来告诉你,育才街上没有派出所,十分方便我们抢劫。我摇着头站起来要上厕所,心里很后悔没有拒绝掉这顿酒。在厕所里,我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夜深人静,一个手提书包的人孤独行走在育才街上,暗中冲出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手握钢刀,另一人赤手空拳,四处观望。年轻人要独行者的包,独行者不答应,矛盾激烈,只能靠武力解决,刀光一闪,独行者尸横当街。我和赵度拿了人家的包,开始在无穷无尽的夜色中狂奔。一泡尿结束,想象基本完成,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件事想想就够吓人的。
等我回到酒桌前,却不见了赵度的踪影。我问饭馆的老板,老板说你朋友结完账就走了。我马上想到了育才街,据赵度所说没有派出所的育才街。手机上的时间表明现在是晚上十点半,街上已经是人烟稀少,汽车更为稀稀拉拉。我站在街边,看着不远处那个巨大的招牌,知足常乐,我的房间就在后面。我不知道自己该回去睡觉,还是去育才街寻找我的朋友赵度。
(责任编辑:李璐)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