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快到父亲节了。又想起父亲节之前还有一个母亲节。于是,心里便产生一种悲凉的感觉。记得上小学时,语文老师出了个作文题目,叫我《亲爱的母亲》。我当时就趴在课桌上哭了起来。老师走过来,抚摸着我的头说,你不用写了,到操场去玩一会吧。
“母亲”这个称呼,对于我原来不止是亲爱的。在我渺远如梦的记忆里,母亲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仙。我家炕头上从炕沿排到炕角的一个个小布袋里依次装满着花生、南瓜子、芝麻糖、大枣、月牙糖、松子、小人酥、冰糖、山楂糕。我天天随意吃着,还时常把大院里一起玩耍的小朋友都带回家里玩。让他们随便吃、随便拿口袋里的糖果。第二天,半空的袋子又都鼓鼓地站在炕头排成一队。母亲说,小崽子,我是神仙,这是我的宝袋,你吃少了,过一宿就会自己长满的。我高兴极了,跟那些小朋友说,你们以后上俺家,可劲儿吃,我妈是神仙,这些口袋也是宝袋,吃到半袋隔一宿就都能变满的。
后来,听说母亲吃了父亲从小白山庙里求来的黑蜘蛛,原本不大的病突然加重住院,又很快死了。之后不久,我父亲又给我接回来一个五大三粗,邻居说脸上长着横肉的人来当我母亲,她还带来一个小女孩来当我的妹妹。这两个女的来了不久,就把我撵到仓房里去睡觉。幸好一到晚上就会从仓房的棚盖缝里钻进一个大花猫,直接钻到我的棉花套里睡觉。或许是我占了它的卧室,一到晚上就想把我挤出去吧。幸好有这只大花猫偎著我睡,才度过了那一个个寒冷的夜晚,就是那猫尾巴总摆来摆去的,时不时地把脚心弄得直痒痒,影响我睡觉。
在睡不着的时候,我终于想明白了,神仙是可以当母亲的,恶魔也同样可以当母亲。那时,这个恶魔般的母亲一看到我就找茬儿打我。那次因为我偷吃自家碗柜里的饭,让我跪在冰凉的地上,两手伸直举着绑笤帚的棍。邻居老王家的哑奶从窗户外看到了,就哇哇叫着冲进我家,一把把我那个后妈推到一边,从地上抱起我就回到自己家,拿出一大堆好吃的放在我身边,让我吃个够。
那时,“母亲”这两个字对我就成了恐惧的代称。回家一看到母亲,常常是心惊肉跳,随时准备夺门而逃的。
后妈姓刘。原是敦化县汉章乡一户朴实善良的农民家的女儿。记得后妈刚到我家的第二年,曾带着我回了趟娘家。好像是一个叫什么屯的地方。这也算是我儿时走得最远的一次农家乐游玩吧。
从敦化县车站下车,在叫大舅的人家里住了一宿。天亮后又走了很长的一段土路,还过了一个用两个光秃秃的长树干拼成的桥,可吓人啦。我自己走过时,腿不住地打颤,好像随时都可能掉下去似的。
到了后妈的娘家,她的父母姐妹和孩子们都在大门口迎接我们。后妈把常常小跑才能跟上趟的我从身后拽到前边对他们说,这是俺家的小犊子。这时,让我叫大姨的慈眉善目的那个女人就让她身边的两个小姑娘带我出去玩,吃饭时才喊我们回家。
桌上净是好吃的,我看着后妈的脸不敢吃。大大的眼晴、留着长长的略有些稀少花白胡须的、让我叫姥爷的那个老人,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孩子,快吃吧,爱吃啥就吃啥。后妈瞪了我一眼说,愣啥神,吃吧。我心里害怕,憋屈地吃了起来。
挨着我坐的那几个小孩边吃边笑边闹,我心里堵得慌。突然,后妈向我吼道:你个小犊子,把那驴脸卷起来。我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说:驴脸在哪呀,怎么样卷起来呀?当时满屋子哄堂大笑,只有姥爷没笑。脸色沉沉地对我后妈说,你吼什么。以后要对这没妈的孩子好一些,多积点德。这顿饭,我终于吃个饱。
晚饭后,我又跟叫大姐、二姐和小三的女孩在灶前烤土豆吃,还用黄泥把她家小男孩扔到跟前的麻雀糊上,烤熟了扒开吃 。
第二天一大早,姥爷带领全家拿着网和篓,翻山到房后边的一条小河里捞蝲蛄,说是要给孩子们做喇蛄豆腐吃。到了后山的小河里,大人们忙着抓蝲蛄,我与四五个小孩在清清的小河里一边翻石头抓着,一边自由自在地疯着闹着,甭提多开心了!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朦胧的幸福时光。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带着满篓的欢乐,蹦蹦跳跳地翻过绿荫覆盖的山头回到了姥爷家。第二天早上,一阵火热欢快的忙活后,我们终于吃上又香又嫩、有着浅红色光泽的、世上最好吃的蝲蛄豆腐了。
现在想起来,仿佛那无比鲜香的味道和漾荡着姥爷怜爱的安静与甜美还在身边环绕。
我现在早已当上了姥爷,时常告诫女儿的是,不要太溺爱孩子,要让孩子有艰苦生活的经历,不能万事都由大人包办。说这话时,想起自己那段衣食无着,像流浪猫似的万般无助的日子,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过几天就是父亲节了。我的父亲对我来说就是个概念。
我真诚祝愿已移居天堂,今生只见一面的,让我在苦难中享受一把儿时欢乐的后妈的父亲,父亲节快乐!
愿人间慈爱也撒向满天的星斗,宣示着爱的伟大和爱的万世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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