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没有机遇跨进大学门的我来说,那深幽的高等学府是多么神秘。
当与指导老师见面的通知发到手中时,我就知道,我即将要跨进一所神秘的大学门了。那只是个极其简单的通知,但最引人注意的是老师的名字。是孙老师!她是个怎样的人呢?胖还是瘦?学问一定很高吧?教授?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我动身去和指导老师——孙老师见面。当我融入那个繁华热闹的城市,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我就像是一片霜后的枯叶,在人群中毫无方向地飘动。我不生在这个城市,一切都和我无缘了。
当第一眼瞧见那大学的大门时,心里是多么感慨。是啊,这么多年,竟从没像现在这样注意大学的大门,也从没想过要跨进那个门。如今,我要一步一步地走向它,投入它的胸怀。
长长的人行道,高高的树木,古色古香的建筑,温文而雅的师生,都让我感到亲切。登上一级级的台阶,站到了一幢楼房面前,这就是我的目的地,也是即将与老师见面的地方。
里面人很多,是不是都和我一样?都是来与指导老师见面的吧?墙上的通知告诉我:101是老师和我们见面的教室。我来到101室,里面很大,是个阶梯教室,墙上贴有4个老师的名字,看来这个教室中共有4个老师的学生。我找到了我的老师的名字,在靠近她名字的座位中选了一个靠后的坐下。
渐渐地,别的老师都来与他们的学生见面了,空大的教室顿时充满了各种声音。而我们的老师还没来,规定的时间已过去了。大家都着急起来,有的不停地向门口张望。
终于门口走来了一个人。有个人竟然忍不住高声问起来:“你是孙老师吗?”我看到她微笑着点头。大家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也许是因为等得太久,也许是我们的孙老师笑得是那样的甜啊。
这就是孙老师了!我第一次见到的孙老师。她立即就向我们解释迟到的原因,然后就不停地讲写好论文的方法。一口很亲切的普通话,让我这个当了十年的老师都感到惭愧。我也不是不会,只是生活的环境不一样吧。30多个人,包括我都在凝神地听着。孙老师的声音也不算小了,但在那样的嘈杂环境下,我觉得听得很吃力,有时竟听不清她在讲什么。只好半站起来,前倾身体,似乎这样会听得清楚些。人这么多,我又坐在后面,老师一定不会注意到我了。但我知道,我从现在起就是她的一名学生了。虽然这学生也是短暂的。
孙老师讲了许多,但关于怎样写论文的方法,我是听不进去的。因为我知道那些,况且写作理论和写作实践终究不是一回事。20分钟左右,老师的话终于讲完了。大家都拥挤到她的身边,七嘴八舌地向她问问题。我也站到了她的身旁,趁大家问话的空隙,问了她一句:“孙老师,你有电子邮箱吗?我把论文写好了,发电子邮件给你?”她说:“我没有电子邮箱。我不习惯在电脑上看文章。”顿时,我失望起来:让人敬仰的大学老师竟然不用电脑?真是难以想象!
旁边的人又轮番地提问,我则默默地离开人群,向门外走去,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孙老师。她仍然不停地点头说笑,一定没有注意到我的离去。
后来,我匆匆地写了一篇论文草稿,寄给她看。过了几天,她竟然回信了。在信中,她中肯地指出了论文格式和内容方面的不足,特别是在我那论文草稿上进行了多处修改,其细致程度令我惊讶和惭愧。我原本是为了应付才写的,根本没认真写,结果连标点都错误百出。没想到她竟这样细心。我不得不静下心来,按照她的意见,重又写了几遍。就这样,往返寄去了几次,终于答辩的日子来临了。论文最终还是没让她很满意,但没有时间了,只好硬着头皮再一次踏上那个陌生而繁华的都市。
答辩是按顺序抽签的,我抽到了第16号。前边的人就一个一个地走进一个办公室。里面有三个老师,其中一个就是我们的指导老师——孙老师。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可我觉得真慢啊。也不是没地方坐,只是觉得一直站在走廊上,才能好受一些,即使腿酸了,也不在乎。人人都害怕,怕自己答辩不过关。我心里也是。只要出来一个人,大家就围上去,问他答辩的是什么题目,有什么规矩,有哪些注意之处等,好像多问一些情况,自己就会减轻一点紧张。终于有人喊16号进去。
我真的没有一点紧张。就那样轻飘飘地进去了,坐在三位主考大人的对面的一张桌子后面。孙老师声音轻轻地问:“你就是xxx吧?”我说是。“那你来拿答辩的题目。”我又一次走到她的身旁,接过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了两个题目。我拿着题目,回到座位,略一思索。此时,孙老师似乎以为我被难住了,她就提醒地把题目说了一遍,问我对此有什么回答。也许我答得不能令她满意,她几次打断我的发言,她一定认为我跑题了。而我认为我是围绕着中心说的。最后,我没办法,只好和她争论起来。即使这样,她还是柔声地(只是比先前说话的速度快些)阐述自己的观点,认为我的不对。我无奈地反驳着,心里陡然产生出一种想法:我这样是不是不够尊重她呢。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表现的,我只明白,我要把我的观点讲清楚,哪怕是错的,何况我并没有认为自己有错误。我说的都是真的话,是符合实际的,是现在的教育制度存在的种种现实。但旁边的主考大人看不顺眼了,她竟然露出鄙夷的目光,鼻子里不时地哼出一声,到最后竟然冷嘲热讽起我来。其实我心里也在想:你们是教授!(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机遇不好,要不然,我早已成了教授,而且是品德高尚的那一种。决不会像你们这样有一副狗眼!
孙老师也看出来了,她不再与我说话。也许是怕引起那人的更加反感。她低着头,在思考什么。有时抬起来,看一看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知道这次答辩一定完了。给主考大人留下这么人印象,我还有希望?至少15分钟!我答辩的时间比任何人的都长!最后,我是那样委屈自己,因为我已不作声了。任凭那主考大人在那里嘲笑我!我想,为了我的孙老师,我不能再和她们争论了。终于,孙老师对我说话了。她仍旧是那样细语:“你把答辩问题简要地写一些,然后交上来。”
于是我趴在那张桌子上,在一张表格上简要地写下了这两道题目的答辩观点,再一次走到她的身边,交给了她。她埋着头,说:“你可以走了。”我失望地望了她一眼,走出了门。这竟是我与孙老师的第二次见面!
可是没想到,晚上孙老师就打来了电话。她安慰我说,今天的答辩我没通过。她为我求情了,也没用,因为主考不是她。她认为我答辩得还是比较好的。只是运气不佳。希望我不要失望。下回再努力。最后她说:“其实,我们大学里的老师不全是修养很高的,你不要在意。我们大学老师是无足轻重的,你们小学老师才是最重要的。”听了,我的泪水差一点儿掉出来。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竟然把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我看得比她还重要!而又有几个大学里的老师会说出这样的话?其实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之所以你可以成为教授,我成为小学老师,是因为命运的安排,并非是努力或不努力的结果。或许下一辈子,一切都会颠倒过来的。懂得尊重生命,尊重他人,是一种可贵的品质。这不也正是所谓良好文明与修养的一部分?
第二年,我又重新鼓起勇气要去答辩。可是孙老师再一次打来电话,说我的指导老师变了,不是她了。为了怕我失望,她解释说,没关系,她说会帮助我过关的。
又一次与指导老师见面的日子到了。这次,我对这座繁华的城市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更感到自己在它里面的孤单。再看到那所大学的大门,以前的欣喜之情荡然无存。长长的人行道,好像在暗暗地讥笑我的到来。参天古树,个个都昂着骄傲的神情,似乎对我不屑一顾。上次我是全身心地喜欢这所学校的,而这次,我怎么也提不起兴致。一群群从我身边走过的师生,那样温文而雅的面貌后面一定隐藏着卑劣的品质。台阶,还是那层层的台阶,101室,还是以前的。人,还是那样多。我在墙上的通知里寻找着,期望能发现孙老师的踪影。
失望,依旧是失望。我无精打彩地准备回去。我再一次地站立在走廊中间,那是十字路口,也许孙老师会从这经过。果然,从远远的台阶下,她走来了。那样急,一定又是迟到了,像一朵洁白的云从下面飘上来。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站立,等待着老师。
“孙老师!”我见她没注意到我,就喊了起来。她停下了脚步,奇怪地看我,忽而惊讶:“是你啊。这么远,我不是在电话里叫你别来的吗?这次论文答辩你不用怕,一定能过的,我要迟到了。你回去吧。放心!”我什么话也没说。她说话太快了,我简直都插不上嘴。就这样,眼看着她又急匆匆地从我身旁走过,奔向那101室。在那里,她一定再一次和新的一批学生说写论文的事。而我再也不能成为她的学生了。而这次是与她的第三次见面,一定是最后一次了。
终于,我通过了答辩,我知道这与她的帮助分不开的。如果不是她的鼓励,我也许不会再去进行什么论文答辩了。因为我已不看重什么文凭了。当真正拿到那张薄薄的纸时,我再一次也想起了孙老师。我忍不住写信,告诉她这一并不令我激动的消息。
过了好多天了,有一天下午,同事叫我,说有电话。我不知是谁打的。当我接过话筒一听,啊,是孙老师啊!她是那样亲切地询问我的毕业证书是否拿到,还是那样关切地劝我做好工作,过好每一天的生活,她说话还是那样快,还是那样叫人插不上嘴。这就是孙老师,我的孙老师啊。最后她问我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告诉了她。她说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然后就挂了。我心里清楚:以后我再也不会打电话给她了。这次是最后一次听她说话了。也许我会永远记住她的声音,也许她能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了。其实,对她的情况我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她的年龄,她的家庭,她的工作,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个人品非常优秀、非常善良的好老师。有时候,我会想:假如第二次答辩,我又没能通过,那该多好,我就能又见到她了…
时间又过去好长好长了,每当我想起她时,也许她早已忘记了我了。但我还是会在心底遥祝她。我真的想问一句:孙老师,现在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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