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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入侵者”成为盘中餐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外文摘 热度: 12871
里格亚·米沙

  

  把大自然的“入侵者”变为盘中餐到底是一种环保主义行为,还是人类凌驾于自然界的新手段?

  | 美丽杀手成为盘中美味 |

  红狮子鱼静静地躺在盘中,身上的巨大毒刺已经被拔干净,被切成整齐的鱼片,腌制后和白葡萄酒、水瓜柳一起下锅烹饪,然后被端上餐桌。红狮子鱼的鱼肉雪白、细腻且略带甜味,各方面都丝毫不逊于鲷鱼。享受如此珍馐美馔更像是一种腐化,与正义毫不相干。然而,红狮子鱼却被视作大西洋的巨大威胁。成年红狮子鱼身长可达半米,通体红白相间,背部长着尖尖的毒刺,两侧伸出透明的扇形胸鳍,让人联想到一顶随波荡漾的羽毛冠冕……直到它把猎物逼到礁石角落,然后一口咬下去,你才能见识到它的真面孔。红狮子鱼的贪婪臭名昭著,超过50个物种都是它的猎物,它的胃在饭后可以膨胀到平时大小的30倍,容纳下的食物有时甚至达到自身体重的90%。

  当然,仅仅贪食无可厚非。在自然资源保护主义者看来,红狮子鱼极具毁灭性,但这并非由于它极高的捕猎效率,也不是因为它身上有毒的尖刺,因为这些特征在它们的老家——南太平洋和印度洋并不罕见,而且在那里,红狮子鱼不过是食物链的一环罢了,聪明的小鱼会尽量避开它,而它也难免葬身大鱼之口。直到1985年,一条红狮子鱼在佛罗里达海岸被发现,成为了它在西大西洋的首秀。科学家们推测,这可能源于海洋水族馆贸易:在把观赏鱼样本进口到美国的途中,外表优雅美丽的红狮子鱼很可能是因为吃光了水族箱里的其它伙伴,给工作人员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而被放生到海里。它们对环境变化的适应力极强,无论在浅水区还是水下300多米都一样安然自在。它们在墨西哥湾和加勒比海茁壮成长并不断蔓延,2001年北至罗德岛,2014年南抵巴西。

  因此,红狮子鱼被海洋生物学家归为“外来入侵物种”。作为新来者,它有着关键优势:当地甲壳动物和小鱼还没有认清这种长着漂亮花边和棒棒糖条纹的新朋友的杀手本质,鲨鱼、石斑鱼等大型捕食者也对这个陌生者尚存疑虑,倾向于躲避。而红狮子鱼似乎也从未学会适可而止,给猎物们一点喘息的机会。研究人员观察发现,一旦一条红狮子鱼开始捕食,只需短短五周,就可能导致从幼年到成年的本地鱼数量减少80%。红狮子鱼不仅会危害生物多样性,还会破坏栖息地环境:狮子鱼的众多猎物中包括幼年鹦鹉鱼,它们长大后以藻类为食,而一旦藻类生长失去限制,就会导致珊瑚礁窒息而死。更大的问题在于,红狮子鱼的繁殖速度惊人:雌狮子鱼每隔两三天就会产一次卵,一年能产下200万枚左右。

  如何对付数量如此庞大、增长如此迅速的红狮子鱼呢?当前,一些昂贵的高科技方案正在研究当中,包括录下这种鱼自己的声音来诱捕它们。此外,在佛罗里达和巴哈马群岛,每年都会举办一项叫作“德比”的捕鱼比赛,用现金激励潜水员猎杀红狮子鱼。有些专捕红狮子鱼的“德比”赛由非营利组织珊瑚礁环境教育基金会承办,有些则由佛罗里达鱼类和野生动物保护委员会举办。去年开展的一次周末活动中,捕获了1.4万多条红狮子鱼,其中近7000磅被卖给一家海鲜经销商,成为佳肴食材。

  过去十年,人类与红狮子鱼的斗争开辟了新战场:饭店和家庭厨房。在那里,我们渐渐学会了“一口一口”地击败敌人。在佛罗里达,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与珊瑚礁环境教育基金会合作,招募厨师,研究将红狮子鱼变为美味佳肴的办法:用锅煎制后,将鱼肉串在狮子鱼自己的刺上(刺需要预先烤过以消除毒性);或切成丁,做成酸橘汁腌鱼。在哥伦比亚,政府将红狮子鱼列为“国家安全威胁”,相关部门说服当地牧师,劝说信徒在大斋节期间吃红狮子鱼,作为帮助恢复海洋平衡的善举。

  |“治不了它们,就吃了它们”|

  这还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很多致力于通过“餐饮”方式减少乃至根除入侵物种的运动:佛罗里达大沼泽里六米多长的缅甸蟒;五大湖中以吸食鱼血为生的七鳃鳗;从柏林到香港把庄稼连根拔起、在城市街道上大肆破坏的野猪……它们都被做成了晚餐。佛蒙特大学的保护生物学家乔·罗曼于2011年创建了“吃掉侵略者”等教育网站,并提出了“治不了它们,就吃了它们”等口号,把原本纯粹的享乐主义行为,塑造成了公民义务、英雄行为,甚至是一场圣战。

  

  其實,直到19世纪前,科学家都很少区分本土物种和外来物种,而且对于这种区分的描述通常是观察性的,而非判断性的。这种情况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发生了转变。当时,英国生态学家查尔斯·埃尔顿曾放出口号:“与有害动植物传播的斗争必须坚持到底!”,仿佛这些入侵者就是生态系统的毁灭者。1958年,他发表了论文《动植物入侵生态学》,将入侵生物学确立为一门学科。20世纪90年代,这一学科的影响力大增,当时,随着全球化加速了动植物的跨境运输,地球进入了生物多样性急剧减少的同质化时代——生态系统丧失了多样性和独特性,所有地方开始看起来都别无二致。

  为了使地球能有一个多样化的未来,从俄勒冈州到乔治亚州的一些大学和环保组织每年都会举办以入侵物种为主题的烹饪比赛、募捐仪式和烧烤活动。在马里兰州,原产于密西西比河和墨西哥湾的蓝鲶鱼占领了切萨皮克湾,给当地蓝蟹的生存带来巨大威胁。于是,蓝鲶鱼被列入学校、医院和监狱等州立机构的菜单。

  | 老饕新宠?难以下口?|

  这些行动的理论支撑在于,饮食需求的增长能够提高猎捕入侵物种的动力,不同之处在于需要刺激需求增长,要到供不应求的程度。然而,一旦老饕们真的爱上了这些新奇的美味,这个计划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因为这样一来,入侵物种就会被重塑成一种有价值的商品。举例来说,1902年,法国殖民政府为了消灭越南河内的老鼠,曾宣布人们每拿出一条老鼠尾巴作为杀死老鼠的证据,就能获得一笔赏金。结果,狡猾的逐利者干脆把老鼠尾巴砍下来后再把老鼠放了,让它们继续繁殖,生出更多老鼠,从而获得更多的尾巴和赏金。

  实际上,让这些“坏”东西变得美味也并非易事。比如,海狸鼠尤其难推销。这种大型啮齿动物重达14磅左右,长着橙黄色的长牙,通常潜藏在沼泽中。上世纪30年代,它从阿根廷被带到路易斯安那州,用来发展毛皮养殖业,葛丽泰·嘉宝和伊丽莎白·泰勒的肩膀上就曾披过海狸鼠的毛皮。但80年代末以来,在动物权利保护者的压力下,皮草业逐渐衰落,路易斯安那湿地原本就猖狂的海狸鼠更是成倍增加,它们不仅啃噬沼泽中的植物根系,还会破坏相当于它们食物量十倍的植被。生物学家、新奥尔良洛约拉大学环境传播中心主任罗伯特·托马斯是最早提出用烹饪解决这个问题的人之一。1993年,他聘请了厨师保罗·普鲁多姆,将这个昔日的破坏分子变成了炖汤,还举办了几届年度盛宴。随后,路易斯安那州野生动物和渔业部也加入其中,在网上发布了麻辣海狸鼠和海狸鼠炒饭的食谱。普鲁多姆把海狸鼠肉的味道描述为“口味清淡的羊肉”,还有人觉得它比较像兔子腿或火鸡腿。

  | 一边享受,一边拯救 |

  人类吃东西首先是为了生存,然后是为了获得愉悦感,对于一些人来说,能够选择或能拒绝特定食物都是一种奢侈。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显示,2018年仍有超过8.2亿人吃不上饭。在基本需求能够得到满足的情况下,我们也不会让自己毫无节制:虽然从生理上讲,人类是天生的杂食动物,但有不少人会主动接受饮食上的限制,只吃道德或宗教上允许的食物。在人类历史中,从圣人的斋戒到一些公众人物提倡的纯素食主义,控制食欲的能力一直被视作一种美德。据说,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拒绝吃肉,因为他相信死后灵魂会转世,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是如此。古印度耆那教的信徒则更加彻底,他们严格遵循非暴力原则,不仅禁止伤害、也禁止压迫和奴役其他生物,包括从蜜蜂那里采集蜂蜜也不行。现代素食主义者则强调饲养牲畜所带来的巨大环境成本。

  人们往往把重点放在舍弃享用某种食物上,仿佛只有牺牲食欲才算是道德。在地饮食派(只吃离自己住的地方方圆50公里以内生产的食物,目的是减少食物运输和保存过程中会产生的污染与危险)放弃在冬天吃草莓;生食主义者(只吃生的、未经加工的食品,或者是烹制温度低于42摄氏度的食品)放弃吃面包(除了吃把亚麻籽放进脱水器里打成糊做成的亚麻籽面包)。2010年左右出现的新词“侵入种饕客”的宗旨则恰恰相反:尽情享用美食,而非抑制食欲,这一理念给盘中之物赋予了神圣的光环,使它们的意义超越了单纯的食物。当你消灭盘子里的红狮子鱼时,你是在拯救所有深受其害的本地鱼类,没有你的帮助,它们可能会灭绝。你把红狮子鱼吃掉,并非因为它味道好或富有营养,而是在做善行。这样一来,你的责任感和愉悦感就能同时得到满足,何乐而不为呢?

  尽管本质仍是利益驱动,这种理念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厨师们也努力证明了,这些入侵物种能够变成美味盛宴,只不过在准备环节可能会遇到种种麻烦。比如,针对跨州贩运野生猎物的联邦法规,可能会让这些原料的采购遇到困难。

  无论对专业厨师还是烹饪爱好者来说,入侵生物食材都在不断激增,其中一些甚至因口味独特而备受珍视,比如在很多荒地上大量繁殖的地中海野茴香,还有得克萨斯州附近水域的黑虎虾,有半条胳膊那么长,和龙虾一样肥美。在康涅狄格州纽黑文的米亚斯寿司店,大厨赖邦把亚洲肉球近方蟹油炸,制成了类似爆米花的小吃,还把缅甸巨蟒的肉切成薄片(这种蛇肉出了名的硬),放进锅里,加入香油和姜一起烹饪。路易斯安那州的厨师菲利普·帕罗拉则为泛滥的银鲤鱼打造了“银鳍”品牌,银鲤鱼能长到一米多长,经常跳出水域,猛击船夫的头部,造成船夫脑震荡。如今,这个麻烦鬼静静躺在冷冻食品架上,待在裹着面包屑的鱼饼中,连鱼骨都被处理干净了。

  一些外来物种确实会造成巨大破坏,它们不仅会彻底改变本土物种的生存环境,还可能携带未知病原体。比如在2014年,粉蠹虫传播的一种真菌被认定是导致夏威夷数十万棵桃金娘树死亡的罪魁祸首,桃金娘树在整个岛的森林中占到80%,它的树枝是夏威夷严重濒危物种蜜旋木雀的栖息地。一些生物学家担心,病原体跨物种传播的现象正变得越来越频繁,在没有免疫力的新环境中更是如此。过去十年中出现的人类疾病有3/4是由动物传染的,包括新冠病毒在内。

  |“莫以出身论物种”|

  从另一方面来看,“入侵”这个词颇有深意,正如美国生物学家马修·周所言,“入侵”一词将某些动植物污名化,我们把消灭它们视为中心任务,分散了人们解决更困难、更严重的环境问题的注意力。

  20世纪50年代,在埃尔顿写《动植物入侵生态学》时,正值殖民主义瓦解,土著人的权利最终得到承认,土著和非土著的划分产生了独特的社会共鸣。但如今,對于外来身分的强调成了一种负面标签。2011年,周与其他18位生态学家在《自然》杂志上联合发表了一篇题为《莫以出身论物种》的论文,指出,“在大多数人类和自然群落中,长期居民和新来者都同时存在”。从进化的长远视角看,原生和外来生物的划分并非泾渭分明。比如,我们都以为现代骆驼原产于亚洲和中东,但其实它们的祖先曾在北美度过了好几个地质年代(数百万年),直到大约1.2万年前在那里灭绝,但这相较于整个自然历史来说只不过是流光瞬息。在16世纪的英国,欧亚河狸曾由于毛皮商贩的过度捕猎而灭绝。2009年政府将这一物种重新引进苏格兰,遭到当地农民的抗议。因为河狸为躲避天敌,经常会在栖息地用收集来的各种材料修建水坝,这些水坝一般建在水流经过的狭窄渡口,容易堵塞排水通道,导致洪水。为此,许多海狸遭到射杀。

  另外,自然界的破坏分子也可以成为人们宠爱的对象。在美国,每年导致多达40亿只鸟类和220亿只哺乳动物死亡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人们的宠物猫。最近一项基因研究发现,现在夏威夷岛上的猪最早是在公元1000年左右由波利尼西亚航海家带过去的。而如今,野猪狩猎已经成为夏威夷的一项传统,烤猪肉也成了夏威夷宴会上的灵魂菜肴。还有野葛,它们会爬满电线杆,吞噬整个门廊,但也成了南方地区的独特标志。

  有人可能会说,入侵生物已经给环境造成了那么大的威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啰唆没有任何意义。可以说,把入侵动物纳入盘中的运动是个伟大壮举,大大加深了人们对这场危机的认识,不过,我们还要更进一步探讨一下英国生态学家肯·汤普森眼中“最危险的物种”——人类。他表示,人类的足迹无处不在,我们掠夺自然资源,窃取土著生物的一切,杀害它们,还传播致命疾病,我们同样给新土地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我们是自然的干涉者,是最顶端的掠食者,是不择手段的求生者,我们占领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海洋和天空,还是冰山与荒漠。我们以自身标准重塑世界,毫无敬畏之心。我们,才是真正的入侵者。谁又会来惩治我们?

  [编译自美国《纽约时报》]

  编辑:侯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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