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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老还童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外文摘 热度: 13701
亚当·戈普尼克

  

| 提前体验老年生活 |



  海明威称破产分两个过程,一开始是慢慢缩水,但某个时间点以后就是急转直下。我们变老也是如此,前几十年弹指一挥间,我们并不会觉得有什么明显的内在变化,人到中年,我们会感到身体机能下滑,膝盖酸痛,头上冒出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但这个过程是缓慢的。第二个过程则不同,它就像疾风骤雨一样打在我们身上,视力和听力都会下降,手也会不由自主地颤抖,摔一跤就可能髋部骨折。到了这一过程,每年体检,医生都会叮嘱我们几句,说一些注意事项。

  你如果想提前感受一下老年生活,可以去趟剑桥市麻省理工学院的衰老实验室,穿上那里的“老人装”。实验室的创始人和主任约瑟夫·考夫林称,这套装备也叫“衰老即时移情系统”,能让人“快速变老”。黄色眼镜可以让佩戴者感受老年人晶状体泛黄的状态;颈托可以降低颈椎的灵活度;肘部、腕部以及膝盖处缠绕的绷带可以让佩戴者感受到老年人关节的僵硬;有泡沫填充物的靴子和特制的手套则可以让佩戴者丧失一部分触觉,手指的活动当然也会因为手套受到限制。

  你一件一件穿上,站起身来,会发现自己有几分像宇航员。你一开始只会感觉到多了些负重,感知力下降了一点,手脚有些不自在,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觉得难以忍受。你发现再小的事也会变成挑战。“取一下架子顶部的马克杯。”考夫林下达指令,你会发现相比以往,你需要调动更多的精力去完成这些任务。每项看似简单的任务都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完成,随着任务的叠加,你的情绪也越来越差,你的神情会跟地铁上闷闷不乐的老头一样。每个动作都得集中注意力,生命的流畅感因此荡然无存,你突然意识到,幸福的真谛就在于一个人可以毫不费力地完成简单的动作,而衰老让我们不得不将精力分散在每一个动作上。

  套装穿到半小时,你的烦躁可能会升级为愤怒:“天!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套装会让佩戴者意识到,人上了岁数,身体上的问题其实还可以应付,但与之相伴的精神危机才是真正棘手的难题,负面情绪是越积越多的。

| 多出来的8000天 |



  衰老实验室成立的目的就是减小变老对人们的冲击,孵化新技术,设计新产品,为日益庞大的老年群体提供服务。年近花甲的考夫林是工程师出身的企业家,每有客人到访,他都会带客人参观实验室的最新研究成果。他说话简明扼要,并且每个要点都有数据支撑。

  考夫林说:“有的州,老年司机指50岁以上的司机,有的州则是80岁,但其实我们连老年司机是什么都搞不清楚。上个世纪,我们创造了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成就——将人类的寿命延长了30年!但我们却不知道应该拿这30年怎么办!我们活得更久了,可我们要如何应对这一新境况呢?”

  “你可以这样思考变老,”考夫林继续说道,“一个人从出生到21岁约8000天,从21岁到中年危机约8000天,从45岁到65岁约8000天。如今,65岁的人有一半的概率可以活到85岁以上,这又是8000天!这么长的时间,总不能还是去迪士尼乐园逛逛,或者待在家等孙子孙女过来看自己吧?这可是我们成年以后1/3的生活,我们需要重新思考和定义这段人生!我们为何不用这1/3的成年生活去创造新的故事、新的仪式和新的神话呢?”

  “老人装”只是实验室众多“炫酷玩具”中的一种,实验室的玻璃展柜里还有许多别的东西,比如驾驶模拟器,这一设备专门用来追踪司机的眼球运动。你还可以看到海豹机器宝宝,这是日本研发的机器宠物,可以为老年人提供陪伴,尤其是阿尔兹海默病患者,他们一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就容易犯“日落综合征”,变得不知所措,海豹宝宝可以缓解他们的不安。展柜里还有护士机器人以及宽敞的红色单人沙发。实验室有几个大屏显示器,上面展示了几位司机的照片,他们佩戴着传感器,这一传感器实时收集的数据经过分析计算可以降低车祸概率。

  另几个显示器上展示了男女对变老迥然不同的印象。提到年老以后的生活,女性想到的是自由、时间和家庭,男性想到的则是退休、放松和爱好。

| 基因工程让返老还童照进现实 |



  同样位于剑桥市的还有哈佛大学。在哈佛大学几个基因实验室的工作人员看来,衰老实验室的椅子和海豹并没有触及真正的问题,充其量只能算治标不治本的“创可贴”。据传,这些基因实验室有不死的酵母、长生不老的老鼠以及返老还童的狗狗。那里的科学家们固执地认为,变老是一种疾病,是疾病就可以像其他疾病一样被攻克。

  50年前,人们普遍认为变老不可逆转,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全面走下坡路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现在不一样了,许多研究者将变老看作表观遗传学的问题,而人类要做的是设法读取隐藏在细胞里的基因密码。哈佛大学基因学家大卫·辛克莱尔打过这样一个比方:每个细胞的信息都以数字信息的形式完美地储存在细胞内部,但读取信息的过程实际上是将数字信息转化为模拟信息,这一读取过程受到干扰就好比光盘表面有刮痕或污渍,只要将表面处理干净,里面的信息就可以再次顺利读出。换成细胞来说,我们能够通过修复细胞,顺利读出藏在里面的完好无损的基因密码,实现返老还童。

  修复的事情不用我们亲自操刀。哈佛大学分子生物学家乔治·丘奇说:“从表观遗传学的角度看,我们完全可以让细胞自行修复。”丘奇是基因测序领域的传奇人物,他达尔文式的大胡子、洪亮的嗓音以及缓慢的说话节奏想必对他的权威也有贡献。他当下的研究课题是复活灭絕物种,他尤其想复活猛犸象。此外,他还属于这样一群研究者——在他们看来,变老并非我们不得不应对的人生阶段,而是一个需要更正的错误。辛克莱尔就成功地延长了酵母的生命,他表示自己下一步将展开人体试验。

  


  变老是一种疾病,是疾病就可以像其他疾病一样被攻克。


  抗衰老研究有两大趋势,一是针对小分子的,大多是通过服用膳食补充剂刺激特定的蛋白质;二是基因工程,这种路径显然更为激进。典型的基因工程往往会添加或改变动物的基因,这些动物在多数情况下是老鼠,研究者会在老鼠的胚胎阶段调整其基因组,从而培育出新品种。实际上,目前已经有研究者在实验中完成了老鼠的基因改造,其结果是,这些老鼠拥有了更多的某种长寿蛋白质,因此活得更久。

  丘奇和实验室里的博士后诺亚·戴维森决心让狗实现返老还童。他们携手塔夫茨大学兽医学院,对比格犬做了基因治疗。近期,他们又将目光投向了查理士王小猎犬。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猎犬有很大概率患二尖瓣疾病,而到十岁以后,几乎所有的查理士王小猎犬都会得这种病。丘奇和戴维森对一种病毒进行基因改造,随后将其中一段基因植入这种猎犬的肝细胞,随之产生的蛋白质可以抑制这种疾病的发展。他们的团队其实还有更远大的目标,他们希望通过研究和衰老有关的基因库,做出更多的基因干预。人上了年纪以后,有的基因会变得过于活跃,生成的某种特定蛋白质会出现过剩的情况;有的则会变得过于沉寂,生成的某种蛋白质会出现严重匮乏的情况。这就好比一张光盘有了划痕,有的部分听不清了,有的部分却比过去嘈杂许多,戴维森和丘奇希望还原光盘本来的声音。

  丘奇对基因工程很有信心。“我们知道这条路走得通。”他说,“我敢这样说是因为我们已经成功地改变了胚胎的干细胞,我们确实可以让老细胞重返年轻。我们目前找到了九种让细胞恢复活力的方法。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可以在两年内完成狗的临床试验,五年内展开人体的临床试验。我们猜想,这些方法对各个物种是通用的,也就是说,这种基因疗法可以运用到人身上。”

  丘奇这么说是有根据的。2016年,辛克莱尔首次在小鼠实验中发现了β–烟酰胺单核苷酸的衰老抑制效应。之后,这种成分的第一个实用化成果“瑞维拓”以膳食补充剂的形式走入市场。到了2022年,人体衰老干预试验又迎来了新成果。日本筑波大学与三菱生命科学基于哈佛大学抗衰老分子技术,完成了一项试验。70岁的受试者每天服用250毫克的β–烟酰胺单核苷酸,三个月后,他们的疲劳指数下降了39%,握力指数上升了167%,下肢灵活度提升了1.4倍,步行距离增加了2.4倍。试验结果令人振奋,人类距离返老还童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 我们想要的并非长生不死 |



  我们都觉得生老病死是天经地义的事,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等监管机构对那些想要延长人类寿命的药物也并不鼓励。丘奇说:“长寿并非我们的目标,我们只是想消除老年生活的病痛。”戴维森兴奋地附和道:“我们想让人类活得更好,这和活得更久是两个概念。当然了,活得更久也是活得更好的一部分。”丘奇明确表示,这两点紧密相连。“人类寿命的上限是多少?”他说,“我们的方法如果真行得通,就没有上限。不过,永生并非我们的目标,我们想要的是永葆青春活力。活得久,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并不是我们想要的。许多百岁老人的人生就是这样,他们一辈子都健健康康的,走的时候也走得干脆利落。出生,好好享受生活,不拖泥带水地离开这世界,不也挺好吗?”

  你将靴子、手套、颈托一件一件地脱了下来,身体没了套装的束缚,你一时间竟有点不知所措。你再次感受到生命的流动,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穿行于这个世界,生命再次有了无限的选择和可能性。这次体验让你意识到,年轻并不是由狂喜定义的,看似普通的无拘无束才是年轻的代名词,你可以成为世界的一部分,而非每时每刻都要被自己的肉体拖累。這种体验就好比你将扎入脚趾的刺取了出来,你感到愉悦并非因为你主动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你摆脱了肉体的牢笼,再次回到了原有的状态。

  86岁的格伦达·杰克逊在百老汇饰演李尔王,她准确地抓住了老年人不屈不挠的自我。我们看她表演,看到的不仅仅是愤怒,还有岁月带来的智慧。十几年前,美国总统生命伦理委员会的主席莱昂·卡斯撰写了一篇报告,对延长寿命的研究提出了质疑。“我们有没有可能在欺骗自己?”他写道,“我们试图挣脱生命本身的轮廓和束缚(生命的脆弱和短暂),但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正是有限的生命让我们看到了更大的图景,没了它,生命的连贯性和可持续性会不会随之消失?”

  乔纳森·斯威夫特在《格列佛游记》一书中创造了斯特鲁布鲁格人,以此向读者展现他脑海中长生不死的后果。诡异的是,这一种族的人,左眉上方都有一道疤痕,并且上了岁数以后脾气都很坏。他们虽然拥有永恒的生命,但和常人一样每天都在变老,他们才是世界上最遭罪的人。按斯威夫特的说法,我们想要的并非长生不死,而是长生不老,新兴科技给我们承诺的似乎也就是永恒的中年。千禧一代(1981至1996年出生)觉得25岁就上年纪了,不服老的婴儿潮一代(1946至1964年出生)则是到了70岁还要想方设法寻找青春活力。所有人都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保持健康的状态,真要离世了,也是干脆利落地告别世界。当下,人的一生是这样的:健健康康地活着,上了年纪以后,活得越来越吃力,直到离世。如果我们能将科学发挥到极致,或许可以将人生变成两个阶段:健健康康地活着,然后死去。

  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够攻克衰老,我们都会像报道中的超级百岁老人一般,尽情地去歌唱,去爱,去滑雪,我们的视力也不会退化,我们就这样一直活到生命不可避免的悬崖边。

  [编译自美国《纽约客》]

  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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