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补团队”:杰·布莱兹,布里奇特·哈维,阿亚·海德尔,汉斯·谭,克里斯·米勒
海德尔将难民长途跋涉的画面绣在他们破损的鞋底上。
1932年,阿道司·赫胥黎在其著作《美丽新世界》中描绘了这样一个社会:为了推动工业生产和商品消费,有人会在熟睡孩子的耳畔不知疲倦地低语:“扔掉总比缝补好,补丁越多,财富越少。”虽然故事背景设定在600多年后的未来,但作者后来表示:“也许不到一个世纪,这种可怕的事情就会降临到我们头上。”事实上,他所说的那一天距离我们并不遥远。
商品的使用寿命变得越来越短:衣服买完不足数月便被扔掉,维修家电不如直接购买新品划算,全密封式电子产品光是电池耗尽就能让人束手无策。
最近,英国通过了《维修权法案》,要求制造商提供产品的备件和维修信息。法案旨在延长大型家电的使用寿命,以终结“造好即废”的恶性循环。不过,相关规定只适用于照明设备、洗衣机、洗碗机和冰箱,而且,制造商只向专业人士提供备件和维修信息。
就修补理念与意义而言,艺术家和设计师走在了前头。或许,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可以学会欣赏那些有故事的修补痕迹。
阿亚·海德尔
对阿亚·海德尔来说,修补具有隐喻意义。在“回忆”系列作品中,她用彩色刺绣线“修补”照片中那些满是弹孔的贝鲁特建筑物。她说:“这样可以填补这些破洞——这些黑暗、丑陋、令人心痛的伤疤、余烬和遗痕。我要用色彩丰富、让人愉悦的东西来填补它们。”
1982年,黎巴嫩战争爆发,海德尔一家逃难至沙特阿拉伯,后又移居伦敦。“那些被毁坏的房屋千疮百孔,还会勾起一些非常可怕的回忆。”她说。
海德尔用华丽的彩线填补并装饰裂痕,让它们变得更加显眼,如此一来,造成伤害的那场战争才不会被人遗忘。她的作品主题离不开遗失、回忆、移民等主题,其材料多是拾获和回收的物品。在“无底之鞋”系列作品中,海德尔将难民长途跋涉的画面绣在他们破损的鞋底上。她说:“这些鞋子曾带着难民穿越国境、横跨陆地。虽然它们已经破旧不堪、没法再穿,但我没有丢掉它们,而是在鞋底绣上了其主人路途中的情景,让鞋子具有了另一层意义。虽然我无法修好这些鞋子,但我可以讲述它们的故事,展现它们的价值。”布萊兹认为修补能够温暖人心。
杰·布莱兹
在杰·布莱兹看来,修补体现了人文关怀。他是英国广播公司节目《修理店》的主持人。在这档节目中,公众可以把破损的物什带到地貌和旷野露天博物馆接受修复。
“这听上去可能没什么意思。”布莱兹笑着说。但实际上,节目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每期观看人数超过700万。这背后的秘密或许要从它诞生之初的故事说起。制作公司Ricochet的创意总监凯蒂·索罗古德复原了一把她已故母亲的椅子。当装饰工用原面料将椅子软包好,并作为纪念品送给她时,她突然哭了起来,于是便产生了制作这档节目的想法。
“装饰工做这件事只是因为它能温暖人心。”布莱兹说,“《修理店》的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它所体现的博爱精神。节目旨在为萍水相逢的人送上温暖。”哈维用串珠拼接碎碗。
布里奇特·哈维
布里奇特·哈维是伦敦维多利亚与艾尔伯特博物馆(V&A)的前驻馆艺术家。除了坚持艺术创作,她还仿照“荷兰修理咖啡馆”,共同协办了社区组织“哈克尼修理大师”,为那些坏掉的物品寻找修理志愿者。
哈维说:“我感兴趣的是我们如何生活、如何与物品交流,以及人们对修补的态度:是接受、排斥还是不置可否?这些都是非常有趣的信息,方便我们了解人们如何思考、社会如何运行,以及物品如何体现我们是怎样的人。”
哈维的作品主要以服装、陶瓷和二者的结合体为主。其中,“套头衫2012—2019”被V&A纳入永久馆藏,而它不过是哈维衣柜里的一件二手羊毛衫。衣服被虫蛀以后,她便用颜色反差极大的布料修补破洞,并继续把它穿在身上。衣服接二连三地出现破洞,哈维就不断地修补它,还自嘲为“一件任性衣服的任性主人”。
这件“补不停”套头毛衣直接表明了哈维的态度,它就像气候示威游行中一块被高高举起的标语牌:一面印着“多修少买”,另一面印着“多补少丢”。
哈维的作品“金缮胶碟2019”诠释了源自日本的金缮修复工艺。这种修复技术有意将器物的“疤痕”展现出来,而不去试图掩盖。哈维没有采用传统的生漆和金粉,而是选择了万能硅胶的仿制品金缮胶。这种胶同橡皮泥一样,具有极强的可塑性,操作半小时后就会凝固。
哈维不断创新、寻找乐趣,她还用罐头盒修补过毛毯,用串珠拼接碎成两半的碗。她的行动引发我们思考这样的问题:在什么情况下,物品才算真正坏掉?米勒抢救垃圾堆里的灯具,让它们重放光明。
克里斯·米勒
克里斯·米勒认为,修补是对气候危机的直接回應。他合作创办的复古灯具网站“吝啬鬼”专门收集上世纪20至70年代的旧灯。如今,米勒的公司已经让5万盏旧灯免于被填埋的命运。这些灯具安全、稳定、功能正常,经修复后依然能散发出属于它们各自年代的气息。
米勒收集照明设备的原因在于,它们数量众多,而且大多可以继续使用。他挑选的年代区间也别有深意:从主流电灯诞生的20年代到塑料制品登场的70年代。他进一步解释道:“教堂是最先获得电力的场所。上世纪20年代的教堂灯仍然可以使用,因为它们之前的‘生活可谓相当安逸——一周也就打开一次,而且总被挂在高高的地方。70年代以后,‘计划报废‘失效工程等政策出台,加上工程师对新生的塑料材质一知半解,这都对照明设备的寿命产生了一定影响。”
一次悲痛的经历促使米勒下定决心要成立一家环保企业。2004年12月26日,斯里兰卡遭海啸侵袭,米勒当时就在那里。他说:“平时我们都是一边旅行,一边制定计划,但那次我们提前决定了去处,这救了我们的命。”
12月24日,米勒和妻子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一直居住的水边小屋,前往预订好的一家内陆丛林旅馆过圣诞节。仅仅48小时后,海啸就摧毁了那些水边小屋,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而这些人不久前还和他们在一起。气候变化导致灾害频发,这段经历让米勒猛然醒悟,他说:“我们辞去了伦敦的工作,带着三个月大的孩子搬到了康沃尔。两年后,‘吝啬鬼成立了。”
汉斯·谭
新加坡设计师汉斯·谭想在当代设计界捍卫修补的地位。他说:“在亚洲文化中,修补行为常常会和买不起新物品联系在一起。购置新品象征经济繁荣,而修补却不被当作一个正经的事业。我希望能够提高修补的地位,让它产生鼓舞人心的效果。”
为了实现目标,谭在新加坡国家设计中心举办了展览“R代表修补”,向人们展示如何通过延长物品的使用寿命来减少我们每天产生的废弃物。谭邀请十位居民带着他们破损的物件来到现场,并为它们找到了十位当代设计师。在谭策划的展览中, 两位设计师将表带断裂的手表改造为了一台别致的座钟。
谭将一只CK手提包交给了新加坡艺术家蒂法尼·洛。这个包是阿诺德·吴用他的第一笔工资购买的。它曾经是他的骄傲和快乐,现在却已经出现磨损,只能当成杂物袋使用。洛将包的里子翻出来,拿未损坏的内衬做包面,同时添加了一个绳网,让包更牢固。
分配给胡恩·韦和弗兰切斯卡·兰扎韦基亚的是一块价值15美元的手表。虽然表带已经断裂,但表的主人对它抱有很深的感情。韦说:“我俩属于浪漫派的设计师。我们会想办法把物品改造得更人性化,并赋予它新的表现形式。手表是非常了不起的物件,它承载了许多故事和经历,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主人的一部分。尽管这块手表造价低廉,但做工精细,功能也很正常。”他们将这块量产手表镶入一个定制的胡桃木盒子里,然后用黄铜钉固定,于是它便成了一台珍贵的座钟。
谭表示:“说到可持续性,我们往往联想到的就是不便、高成本还有损失。但是,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大众喜爱且更有意义的方式来表达和践行可持续性。作为设计师,我们更应该重新定位修补,让人们渴望参与。对于每一次修补作业,我们都希望能取得好成果,即使这件物品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也一定要胜过原来的样子。如此,人们也许就不会再把修补当成一件麻烦的事,而是乐意去做的事。”
[编译自英国《卫报周刊》]
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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